078 入茧（五）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据说现在有一种失心疯，专门在这些流浪汉当中流传，你还记得昨天在蓬莱阁门口的那个人吗？太可怕了。咱别惹他，万一他发起疯来，咱可应付不来。”

    菜贩子对着水果小贩耳语一番，水果小贩连连点头，很是戒备地盯着那缓慢前行的男人。

    谁知就在这时，那一直低着头弓着腰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二人，蓬头垢面下，一双眼睛虽然布满了红血丝，但是却亮的可怕。

    那男子对着有些吓傻了的两个小贩，目光灼灼，声音沙哑地说：“我生了病，我的妻子和别人跑了，你们说，她还能回来吗？”

    那两个小贩被这样一个问题给问懵了，稍微缓了缓，许是感觉自己刚刚背对着人家说人坏话，确实不是啥好行为，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呃，这、这这，兄弟啊，你也别太难过，大、大不了再找一个，女、女人嘛，不要为了她毁、毁了你自己啊。”

    小贩好心相劝着，希望这男子能赶紧回头是岸。

    男子有些呆滞地看着水果贩子担子上成双成对的瓜果，摇摇头：“不，不，我此生非她不娶，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一定会……”

    随后，继续端着碗，拄着木棍，好像几天都没有吃东西的样子，一摇一晃颤颤巍巍地继续前进了。

    “神经病啊！”菜贩子低声咒骂了一句，拉过水果小贩，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卖。

    水果小贩却看着那男子的背影，说不清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是还是挣脱了菜贩子的手，将肩上的扁担放在地上，从里面挑出了两个桃子，追上那男子，放到他碗里。

    “兄弟啊，我也没别的东西了，就一些水果，你先吃点东西吧。”

    “多、多谢。”那男子低着头，对着水果贩子连连鞠躬表示感谢。

    水果贩子看着有些不忍，惹着不适，扶住了对方：“不用不用。兄弟啊，哥劝你一句，就算你要把你妻子追回来，也要有力气有钱才行，你这样光自己伤心颓废着，不行的。”

    那男人好像被说懵了，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路边，问道：“怎、怎么才能有钱有力气？”

    听到这句问话，水果贩子有些被问笑了，心想这人不会真的有什么毛病吧，竟然连这种问题都不知道。

    “钱，都是挣来的，力气，是吃饱饭、睡好觉就会有的。有了力气，就能去挣钱，懂了吗？”

    那男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得水果贩子心中一阵发笑，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又补充了一句：“听说最近云滇那边有人在云溪城招工，据说工钱是云溪城的几倍，你把身体好好养一养，若是敢跟着他们去云滇的话，不愁挣不到钱。”

    低声说完这句话，水果贩子转身离开，留下那男子愣在原地。

    菜贩子看着水果贩子回来，有些嫌恶地看着他那只碰过流浪汉的手：“你管他干什么？你看，手都脏了，赶紧洗洗吧。”

    水果贩子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臭水沟，一时间也分不出来哪个更脏一点，于是皱着眉将担子再次挑起来：“算了，等找个赶紧的地方再洗吧。”

    随后跟着菜贩子离开。

    在离开这条路的时候，水果贩子的余光看了一样那流浪汉，见对方终于从愣怔中反应了过来，虽然步履蹒跚，但是比之前快了很多，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角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又一个目标成功了，这下他们家一家老小这个月的吃穿算是有了着落了。

    -

    小路的另一端，男子察觉到那两个小贩已经离开了，且再也看不到这条路上的情况了，于是放慢了脚步，走路的步子却稳了不少，一点也没有了之前好像好几天没吃着饭的样子。

    他在小路的尽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见四下无人，于是钻进了附近一个破旧无人、年久失修的土屋子当中，将手中的木棍和碗放在地上，又从屋子的一角找来了一个有些破旧，但还算能用的小水缸，里面盛着一些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水。

    男子将那两个桃子稍微清洗了一下，放入口中啃了一口。

    嗯，有点酸，难怪生意不好。

    心里吐槽着，但是还是很快就将两个桃子全部吃进了肚子当中。

    真是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吃饭还需要担心的日子了。男子苦笑一声，随后见到水缸中还剩了些水，于是鞠起一捧，将早上故意涂在脸上的泥土洗掉，露出了本来的面容。

    若是云悠现在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讶，自己那个看上去冷面无心的主子，竟然会将自己打扮成乞丐的样子。

    但是贺兰若好像没有丝毫在乎自己的形象，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思考着刚刚那水果贩子说的话。

    云滇？

    呵，看来找到关键了。

    -

    晚上，云溪城的一处码头。

    码头到了晚上，便不再接待过来停靠的船只，整个码头漆黑一片，只剩下守夜人的小屋当中，还透着微微的烛光。

    贺兰若换了一身还算干净但依旧一样能够看出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行头，来到了小屋的窗前，对着木框敲了三下。

    “外面什么天气？”里面的人问道。

    “星、星光满天。”

    听到外面战战兢兢的语气，里面人立刻开了窗子，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出现在了贺兰若的面前。

    “哟，新人？胆子看起来不大啊，自己来的？”

    “是、是李哥介绍的。”

    李哥，就是那个卖水果的小贩。

    “嗯……”那人上下打量了贺兰若一番，见对方虽然有些紧张，但是衣着破烂，身体还算健全，是一个可以做活的样子，于是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规矩都知道了吗？”

    “知道，李哥告诉我了，别乱看，别乱问，别乱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自然有钱拿。”贺兰若低着头说道，规规矩矩的样子，像是个学堂的学生。

    那人很满意地看着贺兰若，这人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小李这次找的还不错啊。

    “行，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是兄弟，叫我老张就行，你叫什么名字？”说着，老张就掏出了一本册子，好像是准备为贺兰若登记。

    但是贺兰若知道，这是要将他的名字记下来之后做背景调查，毕竟做着这种勾当，光是简简单单有介绍人还不够，一定得保证进来的新人都是干净的，不能是什么闲得发慌的官府。

    “江驿。”

    “哦，小江啊，家住哪里的？”老张提着笔，等着贺兰若说话，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

    老张疑惑地抬起头，却见到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笔，双眼通红，上牙死死地摇着嘴唇，许久才松开。

    “我，我没有家了。”

    在之后的半个时辰内，老张就听着面前这个叫江驿的小伙子，哭哭啼啼地讲了一个从小就父母双亡，然后好不容易长大后，竟然出了意外失了忆，后来被一个姑娘捡到了，二人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相爱了，准备结婚了，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小白脸，将姑娘的芳心掳走了，甚至还将他赶出了房子，于是沦落到了流浪的地步，最终遇到了李哥，推荐他来到这里找钱挣，以此来夺回姑娘芳心的故事。

    等到贺兰若好不容易讲完，老张已经哈欠连天了。他看了看外面已经微微露出点晨光的天边，心中暗道今日可真是工伤。

    见那年轻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老张合上了手中的本子，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小江啊，人生有些坎呢，乍一看，确实很大，但是时间久了，总是能过去的。行了，你今日也辛苦了，三天后，还是今日来的那个时辰，过来这里报道吧。”

    贺兰若一听，知道自己基本已经打消了对方的怀疑，于是立刻摆出一副惊喜外加感激涕零的表情：“谢谢张哥，谢谢张哥。”

    随后在老张毫不留情的送客中，离开了那屋子。

    离开码头后，贺兰若甩掉了跟在身后的尾巴，回到了暂时居住的地方。

    他看着泛红的天际，喃喃自语：“阿槿，等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了。”

    -

    三日后，黑夜。

    本应该一片寂静无声的码头，此时聚集了十几个人，全都是一身破旧的衣服，虽然看上去还算得上有点人样，但是面部的凹陷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别人，这些人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正经地吃过饭了。

    贺兰若此时就混迹在这些人当中。之前的三天时间当中，那些人去了他之前编的故事当中的那些地方打听他的过往，最后拿着他早就已经安排好的情报给到了这群人的组织者手中。此时，他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惨被未婚妻抛弃后无法自食其力的穷小子江驿。

    贺兰若勾勾嘴角，装出和周围人一样，面上带着焦躁不安和向往的神色，左顾右盼。琇書蛧

    “怎么还没有人过来？不会是坑骗我们的吧？”周围一个大哥有些不耐烦了，他们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个时辰了，如果还没有人来，再过一个时辰，恐怕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这样子，人家大老板有什么能从你这里骗走的？”另一边，一个也有些焦躁不安的青年，在听到这话之后忍不住说道，“肯定是那个大老板想要考验我们这些人，所以才让我们等着的。”

    说完之后，那青年盯着之前说话的大哥，好像是在着急证明自己的观点，又好像在期待着大哥赶紧来和他争辩，以此来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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