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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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冬阳高照,在地面上洒下一片片暖光,积雪不等消融,就被人急匆匆扫开。
同旁人家一样,承安伯府也在忙碌着,洒扫庭除。
与旁人家不一样的是,一车接着一车的赏赐从皇宫出发,进了承安伯府的大门。
“姚大人!”赵公公甫一进门,便扬手拜礼。
赵公公是御前的人,能来送赏,谁人不识皇恩浩荡。
姚伯全不敢怠慢,急忙回礼:“赵公公。”
“姚大人折煞老奴,”赵公公扶起姚伯全,“陛下看重大人,天下皆知,如今小姚公子立下大功,勇闯敌营忠勇无双,亦是前途无量啊!”
“犬子莽撞有余,实在不敢当。”
赵公公堆着笑,压低了声音:“小姚公子的救命之恩,四殿下记在心上,盼着小姚公子早日康复呢。”
姚伯全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又恢复无恙:“四殿下福泽深厚,自有天佑,犬子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不敢使殿下费心劳神。请公公替犬子谢过殿下关怀。”
闻言,赵公公摇头轻哼一声:“姚大人谦辞,咱家会转告四殿下。年关既至,双喜临门,大人先且忙着。咱家告辞了。”
姚伯全躬身行礼,好生送走了赵公公一行人,却全然不见了先前的喜色,捉摸不透双喜为何意。
齐老夫人见状,扶着儿子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姚伯全缓缓拂去齐老夫人的手,摇头离去。
姚苕看着父亲和祖母相继走远,拉着姚荔在一堆箱子里面转圈。
“阿荔,你看这个,这个是大表哥殿下给我们的,那个是四表哥殿下的。”
姚荔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给表姐的吧?”
姚苕询问了一旁的小厮,听说是给温韶的,皱着眉头打开小箱子,果然看见一封信,上面写着“阿韶亲启”。她又翻了旁边的箱子,见两只箱子里的东西数目有差,顿时垮起脸,杏眼瞪着,显得十分委屈。
“怎么她的比我们的要多?”姚苕合上箱子,发出一声闷响。
“四表哥殿下给姐姐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心意不在数量上。”
姚苕转了转眼睛,又打开箱子,拿出那封信,作势要拆。
“姐姐,”姚荔急忙拦下她,“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我打开看看。”
“这……不太好吧?”
姚苕犹豫了片刻,仍是抵不过好奇心:“就看一眼也没什么,左不过和我们的无甚差别。”
可她偏偏有种预感,这信里写的东西一定和她们的不一样。
姚苕想做什么,姚荔是拦不住的,只能由着她拆了信笺。
姚荔蹲在一旁,低头看砖缝里的雪粒。
不料姚苕猛地起身,吓得姚荔跌坐在地。
“怎么了,姐姐?”
“没…没怎么。”姚苕把信塞回信封,把信封塞进了自己的袖子。
“姐姐?”姚荔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姚苕。
“不许说。”姚苕扔下这句话,便火急火燎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让丫鬟春杏去把温韶的赏赐送到她住的绿漪院。
两箱赏赐很快就被搬进了绿漪院,锦松记着小姐的嘱咐,一一收好了。
春杏怕被瞧出端倪,装着淡定随口多问了一句:“温姑娘还没回来?”
锦松道:“小姐回来后,自会去见过老夫人的。”
春杏只好点点头,领人离开了绿漪院。
温韶早起后便去了永宁寺还愿,直到现下巳时也没回来。
锦松知道,离小姐回来还早着呢。
永宁寺。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时辰。温韶借着听大师诵经的由头,顺理成章地让人传信回家,说她晚些回来。
转过头,温韶左拐右拐地进了一间禅房。
温韶双手合十道:“多谢师父。”
老和尚微笑着,双手合十,退出了禅房,去领着一众和尚念经。
“小姐,我帮你守着门。”春柏转过身,待温韶脱下大氅、换好了衣裳才应声转头。
温韶又从香囊里拿出半截青黛和镜子,在嘴边抹抹画画,照着镜子觉得行了,抬脸让春柏一瞧。
春柏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姐看着可真像个公子爷。就是小姐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仔细看怕是不行。”
尤其是那双含光蕴水似的眼睛,实在勾人心魄。
温韶叹了口气,摸了摸嘴上莫须有的胡子:“上次险些被人认出,这般也不行么?”
春柏怕温韶灰心,急忙道:“小姐已经很像男子了,想来也无人会定定细看。”
温韶想了想,又在眉上重重添了几道。
看着这张秀丽的脸被画成糙汉一般,春柏觉得可惜。
“其实…小姐若是以女儿身去雅集也未尝不可,每次集会上都有好几位姑娘呢。”
温韶收了青黛和铜镜,把香囊交到春柏手上:“我不能给姚家丢了脸面。”
春柏垂下头,收好了香囊。
一个表姑娘,在舅父家承蒙关照,她总不能再抛头露面,惹人笑话非议。温韶也知,外祖母和舅父虽不会责骂她,但总挡不住悠悠之口。
这些年,外祖母和舅父待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寺庙建在山上,温韶领着春柏从山后绕到山脚,避开了姚家的人,正巧赶得上雅集。
如今京城里时兴办雅集,有的是勋贵人家邀上二三好友,也有的是三教九流随性相聚。
温韶去的就是后者。
山脚的雪无人清扫,众人铺上草席便盘膝而坐,亭中溪上皆有人影。
所幸时值隆冬,小溪冻得厚实。偶有几人凿冰抓鱼,皆是无果而返。
温韶立在亭边,白衣如雪,身姿如竹,静静听着亭中人清谈。
起先还是谈论些大家名言,渐渐竟变成了乡野逸闻,温韶却听得越来越起劲。
“且说那深山老林中,住着一位猎人,偶有一日入山捕猎……”
“猎人当然是捕猎的,快说要紧的!”
“哎呀听我说完,这日他进山捕猎,猎得几只野兔,本欲打道回府,怎知——”
那人拖着长音,似是在引人追问。
“怎么了?”
“忽然,”他重重一顿,扫视一周后继续讲,“天降大雪,大雪纷飞,纷飞不停,很快就堵住了山路。”
那人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须:“两眼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忽然!”
众人皆屏着一口气,等他的下文。
“天地茫茫之中,显出一粒黑点,那黑点越来越大,在猎人面前显出了原型。”
有等不及的人急着问:“是神仙么?”
“非也,非也。”
“那到底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乃是一只龇牙咧嘴的宽额吊睛猛虎也!然后——”
“然后怎么?他打死了这只老虎?”
“非也,非也,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众人皆摸不到头脑。
温韶不假思索道:“那人,被虎吃掉了?”
讲故事的人挑眉看向温韶:“正是。”
众人哗然,一哄而散。
“在下林季安,阁下真乃我知音也。”林季安向温韶行礼,笑道。
温韶回礼:“林公子。”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鄙姓温,名……音召。”
林季安又行了一礼:“温兄。”
市井集会的规矩,来人皆是友,莫问姓与名。
显然,这个林公子是不懂规矩的。
温韶一时大意顺口说出,也无可厚非,她颔首回礼,正欲离开,就被林季安抓住袖口:“温公子似乎对逸闻有兴致,不如你我谈论一番如何?”
温韶僵了片刻,才把手抽出来,快速打量一番林季安,觉得他脸上那络腮胡好像是……画出来的。
温韶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嘴,清了清嗓子:“好。”
想着林季安方才讲的故事,温韶也讲了一个,她小时候偷去雅集,有一个人给她讲的,虎化作人,嫁人为妻的故事。
故事曲折,温韶简省了许多,仍是让林季安听得聚精会神。
“你这个故事,与我刚刚讲的故事有些像。”林季安怀疑哥哥又改了故事的结局。
“故事大多都很像。”
“可我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故事,我哥给我讲故事,只讲那种老虎会吃人的。他说这个故事是要告诫世人,不可自不量力。”
她小时候也是这么和那个讲故事的人争辩,只是后来,才发现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
——世俗无趣,故事有趣。世人无情,虎豹有情。
那人当时这般与她辩论,温韶似懂非懂,没能辩得过他。
只记得那人最后的话——
“阁下无情,非畜生也。”
那时的小温韶没反应过来,洋洋自得地应了句:“自然。”
如今想来是捡骂不自知。他分明是说她无情无义,连畜生也不如。
温韶不自觉弯起嘴角,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说话,余光瞥到一旁被风吹起的衣角,才发觉旁边站了个人。
目光一抬,温韶猛地起身连连退了两步。
林季安笑道:“他一直在这,你才看见?”
温韶看看眼前的四皇子,又看看林季安。
四皇子偏头道:“季安,你哥哥回来了。”
林季安一跃而起:“哥回来了?他到哪了?”
“想来快到城门了。”
林季安闻言立刻跳出亭子,一眨眼就跑没了影子。
四皇子这才看向温韶,微微勾唇拱手道:“在下无意惊扰温公子,请见谅。”
他笑得颇为诡异,似乎看穿了温韶的装扮,让人背后生寒。
温韶惊白了脸,拱手道:“无妨。”
而后忙不迭跑走了。
也不知何时,温韶表妹这样疏远他,李兆面色沉郁,想着自己该尽快请父皇赐婚了。
温韶急匆匆跑出亭子,幸亏春柏眼尖,看见了她。
“小姐,怎么了?”春柏上前扶住面色苍白的温韶。
“我见到四殿下了。”
春柏也吃了一惊:“四殿下认出小姐了?”
温韶回头见亭中无人,拉着春柏向山上走。
“也许没有。”
两人急急忙忙跑回山上,累得温韶沁出了汗,将眉毛洇得一塌糊涂,对镜擦脸了险些吓到。
温韶快速换好了衣裳,推门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温韶扶着春柏稳了稳身子,行礼道:“见过四殿下。”
“阿韶何时与我这么生分了?”李兆牵着温韶的手把她拽起。
手中的温软在挣扎,李兆皱着眉,拇指捻了一下那只细腻白皙的手背,便松开了她。
“阿韶瘦了些,除夕宴时可要多吃一点。我在宫里等你。”
说罢,李兆转头离去,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小姐,四殿下怎么……”
温韶瞥了一眼春柏,摇了摇头:“走吧。”
春柏看得见小姐眼里深深的忧虑,她一直感觉四殿下对小姐过于亲近,原以为是好事,现在看来却不见得。
哪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无耻之徒!
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人群摩肩擦踵地挤着,就为了看那定远侯。
莫说满京城,全天下也无人不知这位少年英雄,十五岁出征,十七岁封侯,十八岁平西凉,二十岁灭南蛮。
如今回京,自是风光无限。而风光背后,却是流言不断。
温韶坐在马车里,觉出渐行渐慢,不由得掀开帘子向外瞧。
冷风吹得她不得不缩回脸,再探头看时,正见人山人海中唯一骑马的人与她视线相对。
偏巧天光漏云而出,落在他的盔甲上,熠熠生辉。
温韶怔了一瞬,那人便已经回头。
她没看见那人的模样,却将这一幕记在了心底。
英雄战神的故事,应当能卖得很好。
林季安蹦蹦跳跳地跟着陆堰:“哥,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
林季安毫不气馁:“我还是头一回见女扮男装去集会的女子,她还会讲故事,我觉得她给我当嫂嫂挺好。”
方才还说新结识了一个兄弟,讲故事比他讲得好,硬要指给他看,原来都是托辞。
陆堰没理林季安,下马进了宫门,留下林季安一个人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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