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番外沈重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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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后来想做的时候,再也没有机会了。
——
她踟蹰地跟在他的身后,东宫灯火通明,只是因为人少,而显得寂寞冷清。
他步入东书房的一瞬,回头对她说:“本宫还要处理公文,你该回去了。”
她犹豫着,说:“殿下晚上守岁么?我也可以陪着殿下……”
他打断她:“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闲。”
说罢就跨入书房,关了门。
锦宁殿的蜡烛总是用得最快的,因为它的主人,整晚整晚都替那个不会到来的人留着灯。
日子跨进了初元二十一年的元月,雪才堪堪停了几日,正值上元佳节,可惜政事繁多,太子断没有休息的道理。
东书房是不许太子妃靠近的,太子妃每日雷打不动亲自送来的各色吃食也全便宜了下头人的口舌。
谁不夸太子妃手艺好,连赵德全吃人的嘴软,也在今日替太子妃说道:“殿下,奴才尝着太子妃昨儿做的四喜丸子实在是天上地下难得的珍品,殿下要不今儿就试试太子妃的手艺?”
他家殿下冷觑他一眼:“无欲则无求,有欲则有求,赵德全,你还不自省?”
赵德全没吭声,昨儿太子妃说,今儿是元宵佳节,要做八色彩元子的,他觉得这等书上才有的好东西便宜了那帮粗人,可不是践踏太子妃的心意了么。
可是殿下是铁了心要冷着这位太子妃了。
傍晚时分,太子妃果然如常而至,因为殿下吩咐过三丈内不许她靠近,她一向都是远远朝廊下伺候的赵公公招手示意的。
他是因为要去处理点急事,正好在这个档口走出门,看见她远远地招手,面上喜色难掩。
他却没有什么好心情了,淡淡瞧向她,等她开口,她红着脸走上来,说:“殿下,我做了八色彩元子,——”
把提着的食盒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生怕他跑了似的,叫蓝雾揭开盖子,他淡淡扫了一眼,青瓷碗里盛着满满的彩元子,真的是五彩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道:“太子妃有心了。”说罢就走了。
那绝对值得他后悔一辈子——不过,他后悔了不止一辈子。
她愣在原地,有些失神。
太子妃的吃食一直送到了初元二十一年的五月初一。这件事,他没发现,赵德全也不会禀报。
而这半年以来,他从未踏足过锦宁殿。
这一年的五月发生了一件震慑朝纲的大事——即将出征绛国的慕容大将军一家七口死于非命。
时间短促,明安侯慕衍披甲上阵,十七岁的七皇子也随军出征。明安侯留下了已怀胎七月的妻子明昌公主沈涟在京。为了照看公主,公主暂住宫中。
而他奉旨查案,可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做的案,——还能是谁,无非是只手遮天的应太师了。
但还不是揭发此案的时候,故而,在慕容烨的案子中,他与父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道是江湖仇杀。
慕容家有个遗女,年方二八,皇帝见其孤苦无依,其父又劳苦功高,做主将慕容仪赐给他为侧妃,并单独谈话提到:“这位慕容姑娘家教良好,颜色上佳,颇有姿仪,比之应瑾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日应氏之祸了结后,你若有心,这位慕容姑娘可扶做你的正妻。”
他点点头。
初元二十一年的六月,太子在大婚短短半年后就迎娶了侧妃慕容仪。
新婚的夜晚,他面对着这位可能是他未来真正的妻子时,嘴角总算含了一点笑意。
依然是饮宴,灯火如昼,他多喝了两杯酒,不至于太醉。
老四搭上他肩膀:“大哥,是应大小姐好看呐,还是慕容四小姐好看呐?”
他回想着刚刚慕容仪的面容,端庄浓丽,他私心里觉得这当得起一国之母的气度,于是脱口而出:“慕容家的好看。”
可说完,面前浮现了应福遥那双澄澈干净纤尘不染的眸子,那个每次都冲他甜甜一笑的小丫头看起来什么也不懂,哪里能正位中宫。
老四道:“大哥艳福不浅,哎,什么时候父皇给我指个如花似玉的侧妃。”老四促狭地拍了拍他肩膀,笑说:“春宵苦短,大哥快进——”
“去吧”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老四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愣住。
不远处是一株石榴树,榴花欲燃,他也顺着他视线去看,但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有人?”
“好像看见了嫂嫂。”
“唔。”他若有所思,“她托病不来参礼,并不够大度。”
然而事实是哪个女人又真的能做到大度。饶是如此,他在心中早将皇后的位置划给了他今日新娶的侧妃。慕容家既然已绝,将来也不必忧心外戚干权,可谓上佳之选了。
白日里还晴朗,一入夜就开始下雨,宴席散去后,他也醉了七分,由人扶着去春喜堂,却在长廊上瞥见榴花树下一道鹅黄色的影子。
雨下得很大很急,那个人影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雨水哗啦啦落在伞上,噼里啪啦的。
他嫌恶地皱眉,不识趣。
却见那个人影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扬长而去,刚进春喜堂的内殿,娇艳动人的慕容侧妃就迎上来,扶他换了略湿的外裳和鞋子,宽衣解带,进了净室沐浴更衣。
他有些醉酒后的难受。哪知道刚穿戴好了衣裳,就咳嗽了几声,去请了太医来看,言是风寒入体,这洞房花烛自然也告吹。
他安抚似的拉着慕容仪的手说他很抱歉,慕容仪娇羞地摇摇头,说着什么感激之辞,他忘记了。
次日一早,按着规矩,侧妃要给正妃敬茶。他们相携踏入锦宁殿时,锦宁殿仍然是一贯的灯火通明。
哪怕她明知昨夜他铁定不会来,仍然点着满殿的灯烛——但那时他不懂。
殿内的侍女很惊恐,跪着回道:“殿下,侧妃,太子妃还没起……”
他阴沉着脸看着跪在脚下的侍女:“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像什么话?本宫看太子妃是被太师惯坏了。”
侍女嗫嚅不敢言语,只跪着满殿的侍女,任太子沉着脸跨进内殿。
“应福遥,应家就是这么教养你的么?”
“还不请太子妃起?”他扫视一眼四周侍女。
侍女们连忙去床边,他离得远远的,站在窗边,这里能看见庭中栽种的一大片白山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所以颇为无趣。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里,看见窗边立着一抹赤色身影,欣喜若狂:“殿下!”甚至欣喜到鞋子也不及穿,赤着脚就想跑到他跟前。
声音气若游丝,只那欢喜真得不能再真,他回头,看见她一张惨白的面容上挂着满当当的欢喜,眼眸虽然有一些水雾,却干净得一塌糊涂。
旁边的慕容仪已经姿态良好地行了礼,她愣怔住,有些无措地看着他,说:“殿下……”
他寒着脸看着她:“装病很有意思?”
他笃信她是装病,否则一个真的病了的人哪来她这样的活力。
她使劲摇头,“殿下,我,我没有装病,我……我真的……”她吸了吸鼻子,他则走到慕容仪跟前,挽着她扶了她起身,还不忘冷冷扫了她一眼。
她很安静,安静地梳洗后,乖乖坐在上首,受了慕容仪的茶。
她静静地垂着眼,似乎意识到,慕容仪的未来一片光明,她的未来一片惨淡。
慕容仪的新婚热闹了十多天,他在这一个月里一直着赤金袍赤金冠,给东宫上下都营造了一种太子大婚的繁盛之感。
不过因着风寒,一直未曾与慕容仪圆房就是了。
但是夜宿春喜堂却是真,大家都说怕是明年就有小世子可抱了。
倒是许久没有什么新鲜事的太子妃在六月末的时候,太子要带侧妃去槐亭行宫避暑时突然也说要去。
他看着站在他面前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没什么好脸色地说:“你去做什么?”
小姑娘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大了,只是瘦了些。
“我想出去,殿下,求你带我去吧。”
小姑娘仰着头,眼眸里一层水雾。
他嘲讽地笑道:“应大人教你做事只会用哭的么?”
她咬着唇:“殿下,为什么不喜欢我?爹爹说我只要敬爱殿下,殿下也会敬爱我的。”
“你爹爹说的话,你就当真么?”他嗤笑。
他不喜欢她那挂在嘴上的爹爹,恨屋及乌地,他不喜欢她。
她忽然挺直了腰板,仰头看着他:“我爹爹说太子殿下不凡与世,不濯与尘,据我来看,爹爹说的是真的。”说着,她好像有些低落,“可是,殿下,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改掉好不好?”
“你为什么非要去?”
她低着头,“我爹爹不让我出门的,殿下,我很想出去看看……听说,”她迅速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眼眸亮晶晶的,不知是憧憬还是滑出来的泪滴,“听说槐花入菜很好吃。”
他沉默着,觉得她一定不止这个原因——但这个原因偏偏在她身上如此合理。
她搅着衣角,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他瞬间睁大双眼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却见她满脸通红,声若蚊呐:“我娘亲求我爹爹的时候就会这样,殿下,你答应我好么?”
他沉默了很久,侧头去看窗外栽种的梧桐。
最终点了头。
却不免回想着刚刚那蜻蜓点水的一啄,在他的心潭上,点下一圈涟漪。
从动心到倾慕,也许要很久很久,也许只要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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