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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


据说老祖宗捏人时,头几个还肯花心思,捏成了神仙,后面不耐烦了,从悬崖上拉下一条枯藤,伸入到一块泥潭里,沾满泥浆,一鞭子一鞭子挥洒落地,批量抽打成形。故而莫看人与人表面上千差万别,貌似高低贵贱之分,或智愚美丑之别,实则里子全是骆驼,全他妈一副欠抽样。

本来是畜生,学会造孽才变成人。

偏偏轮到我时,前面的人已经把孽造完了,后头的人要想接着造,必须先闷头赌一把。

这里说的可不是赌钱,天生万物,哪样不是赌注?球场赌汽水,战场赌国运,欢场赌演技,要是男人没穿防弹衣,及时行乐也是赌,人投胎同样是赌,赌哪只虫子的脑壳最硬,赌投胎的是不是前世的债主。人一辈子每分每秒在做选择,凡事无绝对,选择即是赌,天道所至,买定离手。

而今我的赌注可比上面那些吓人多了,已然越过生死,模糊虚实的界限,决定人类的继绝,这将是最后的孤注一掷,无数天才前仆后继几个世纪都解不开的命运之题,轮到我头上,唯有赌一把而已。

然而,要想说清楚我的故事,得先从我妈开始说起。

我妈怀上我不到两个月,我爸就人间蒸发了,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我妈没找,也没去报案,家里连张照片都没有,更别说结婚证这种奢侈的玩意了。之后,她捂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发了半个月的呆,最终决定把我生下来,与我相依为命。

从我能够记事起,我妈就整天呆在她的诊所里,白天坐诊,晚上关上门一个人在里头喝闷酒,没有下酒菜干喝,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她只喝一种黑色小酒壶装的酒,每个月由我干爹方弥送到诊所。上了二年级之后,我再也没吃到过她做的早饭,她早早便去诊所开张,每天用空酒瓶在饭桌上压好几块钱,让我上学路上自己买。中饭也基本领着我在老万的小饭馆吃,只有晚饭固定在家做。

我妈是长寿路上独一无二的风景线,说她是风景线,因她外形着实出挑,身边没有一个值得她嫉妒的女人,单看她这张脸,你根本想象不出来她举着酒瓶子咕咚咕咚的样子,男人见着她统统都会祭出一副死不瞑目的嘴脸;说她独一无二,因她的行事风格难以捉摸,明明是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买东西却从不砍价,我没见过比她还大气或者说比她还傻的女人,喝完酒安静得像个雕塑,而且她天生海量,我没见她醉过。

只是有次她莫名其妙和我说:“人最难得是愿赌服输,人间之所以恩怨不断,总怪太多人没本事赢,还不肯认输。”

可惜我妈说这话时满嘴酒气,我一个字也没当真。

因为跑了丈夫,我妈便被当作寡妇一般看待,尽管她到死也没承认,但在翥山镇的人眼里就和寡妇没区别,不晓得他们是不看重生死,还是不看重真相,或许都不看重。殊不知家里的煤气罐都是我妈自己换的,不像别的俏寡妇,变着法使唤身边的光棍。这也不能全怪别人,也怨我妈自己,生人但凡问起孩子他爸,她总是随口一句,死了。

出我家门右拐,直出巷子口再右拐,是一条勉强容下两车道的小街,直通翥山,名叫长寿路。街边错落着许多歪脖子树,会车时常常要有一方倒几步才可通过,车虽少,逢年过节也常堵死。再走大概三十米就是我妈的诊所,隔壁就是老万的饭馆,据算命先生鹿仙说,老万的饭馆是长寿路上风水最好的一家铺面。

老万很会见机,翥山刚刚发布开发旅游景区的消息后,他便在我妈诊所隔壁开了家小饭馆,招牌叫老万大排档,楼上几层搞住宿,名叫长寿宾馆。

事实验证了鹿仙的话,老万的大排档初开张便火得一塌糊涂,还不到半年,就请了个厨子,自己当起翘脚老板,进门一角又搭起一间小杂货铺,配合着卖些香烟、零嘴和彩票。那时候翥山镇一名基层公务员工资也不过两千出头,据说还不够老万一天挣的,大家都传老万挣了一栋别墅,老万从没认过。

大排档桌子挤着桌子,过路得侧起身子一步步挪腾,那时我人小身子矮,有时找我妈没法靠眼睛打望,只好靠鼻子顺她独有的酒气,我天生鼻子比常人灵,属狗,五岁时鹿仙给我算命,说我会找食,长大了定然衣食无忧,但是不能喝酒,沾酒灰飞烟灭,尽管我妈素来不信命,从那以后却再也没带过一滴酒回家。

时间拨回那个惊变的夏天,我七岁那年六月的一个周六下午,天气异常闷热,高悬的烈日像个骂骂咧咧的催债人,早晨那一点点可怜的雨水全成了高利贷。

从没上过灶台的我正打算要上阵煎个荷包蛋。我妈做别的挺马虎,唯独煎蛋一绝,可平时很少煎,总让我吃白水煮鸡蛋,还不许蘸糖,今天中午一通纠缠又没成功,此刻想起来浑身上下馋虫乱窜。

我学着我妈平时做饭的场面,开火,我拧了好几下才拧着,火打着的声音着实吓我一跳,倒油,人小没力气,举不起大桶油,只好拿个碗放地上,想着先用碗盛好再下锅,没扶稳,洒了一地,闻着菜油味,更觉胃里饿浪滔天。我顾不上收拾地面,着急要先把碗里的油下锅,摇摇晃晃的,荡出一路油印子,溅得满灶台都是,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能盛下五勺饭的大碗。

“方觉,快出来捉迷藏!”

正巧,附近三个小玩伴来喊我捉迷藏,赌零食的那种,我们周末经常玩,上个星期我输掉了两包,玩心和好胜心一同被激起,就随他们去了。上周我是大输家,所以这周我先选,我决定先躲一波,另外三人石头剪刀布,定了小胖先捉。

早上下过雨,巷子口修补匠郑师傅摊位那晒着一把大伞,我把大伞挪到郑师傅身边,靠墙躲进伞里,朝笑眯眯的郑师傅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我们都喜欢和郑师傅玩,除了我妈以外,他是我们这唯一遵守孩子规矩的大人。果然谁都找不着我,过了一会,我听见他们在外面喊,我在伞里面偷偷笑,想着这回该我赢了,你们一人得给我买一包零食,我上星期输的两包能扳回来,还倒赚一包,我要一包蒜蓉豆角干、一包葱香干脆面,还要……

看吧,赌无处不在。

正当我满心得意盘算着胜利品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焦臭味忽然呛了进来,紧接着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喊起来。

“你们看!”

“哇,好长好长的黑色的烟,还有火!”

“方觉方觉,不要躲了,快出来看呀!”

“是不是妖怪来了?我们快回家去告诉爸爸妈妈!”小胖说完最后一句话,外头便没了声音。

郑师傅立刻放下了手上的活,帮我把伞搬开,我出来发现小伙伴们踪影全无,我家上方黑烟滚滚,竟似一条踏火飞升的黑色巨龙,顿时新奇不已,连连发问:“是不是吃小孩的妖怪?齐天大圣什么时候来?”

郑师傅眉头一紧,旋即蹲下来与我齐平,挂起轻松的脸色,粗糙厚实的大手握住我的肩膀,说:“齐天大圣今天放假,郑叔叔替他捉妖怪,快去喊你妈妈来,晚了就看不见啦!”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借着高大的身躯,只要郑师傅在身边时我就特别安心,加上年纪小不懂事,没见过火灾,所以并未感到慌张,反而觉着有点刺激。

我兴冲冲跑到诊所,蹦蹦跳跳挪到我妈身边,拽着她的衣角,喊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什么?要什么?”我妈戴着听诊器没听清。

我摘下我妈的听诊器,让我妈附耳过来,说悄悄话似的:“我们家来妖怪啦!齐天大圣今天放假,郑叔叔要替他捉妖怪,让我来喊你一起去看!”

我妈微微一笑看向我,学起小孩子的稚嫩声调:“那是长什么样的妖怪呀?”

“吃小孩的妖怪,在我们家上面,好长好长的黑色的烟,还有火!”

我妈神色乍变,当即拉着我匆匆赶回家门口,老万自己跟了过来,我们被屋里跑出来的郑师傅拦下。只见他被熏得满脸乌黑,强压咳嗽,说:“别……进去!厨房全着了,可能会……爆炸,快离开这!”

老万拽起我妈就要跑,我妈一把甩开他,将我交到郑师傅手里,说:“你带我儿子先走,我还有个东西要拿。”

郑师傅连忙挡下我妈,说:“你疯了!他爸已经不在了,你要再搭进去,谁管?”

“你胡说什么!他一定会回来的!”我妈满眼斥着血丝,“那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我非拿出来不可!”

郑师傅根本不顾我妈说什么,只管把她强拉走,我妈死活不肯,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上牙要咬开郑师傅的手,郑师傅索性蹲下身一把将她扛起来,招呼起我就要走。不料郑师傅高大的身躯起了反作用,翥山一带家家户户门檐下安有灯笼钩,逢佳节喜事挂红灯笼,丧事挂白灯笼,灯笼钩如果掉下来非常不吉利,因此安得无比坚固。我妈两手已然将其死死抓住,看架势似乎把下辈子的力气都提前预支了,无论郑师傅如何掰扯也弄不下来。

“傻小子,你快跑,别等我了!”我妈冲我喊道。

我从没见过我妈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当场吓懵,浑然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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