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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玉在人在


郑师傅见状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我的脑袋,往巷子口一指,我却非但不从,反而一下子哭了出来,上前连连捶打他,喊道:“你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郑师傅没了办法,只好把我妈放下来,问:“什么要紧东西?命都不要?!”

“你别管。”我妈说,“让开!”

老万平日里碰到老郑总要绕着走,跟老鼠撞见猫似的,这时不知怎么胆肥起来,道:“老郑,你他妈真是个胆小鬼,磨磨叽叽的,活该成了老光棍,管它什么东西,废这些话的功夫早拿出来了,你快带这娘俩躲远点,老子去拿!”

话说完老万作势要往里冲,被郑师傅硬生生一把拽下,我妈也想趁机冲进去,郑师傅另一手又将我妈也拉住,他以一制二,丝毫不见吃力。

“再等真炸了,给老子放开!”

老万掌勺多年,不缺力气,可郑师傅的手真如金刚铁锁一般,任老万如何使犟犯蛮,死活挣脱不开,更别说我妈了。

“老实点,再添乱手拆掉!”郑师傅瞪着老万,眼神黑漆漆的,像上了膛的枪口。

这是我头一回见郑师傅发火,估计其他人也是。

我妈急得不行,终于发话道:“煤气罐底下有处暗格,藏着一个玻璃罐子,里面用血泡着一块玉佩,他爸说过,玉在人在!”

这一下我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我妈每次只让送煤气罐的人到大门口,非要自己提进去换空罐子出来,我原以为她只是要强,没想到竟在底下藏了东西,就算家里进了贼,也绝对想不到要去翻那地方吧!

我看见郑师傅的身躯微微一震,目光沉下来,感觉犹如一列火车缓缓轧轨而过。他没再多说什么,当即松开两手,把我妈和我往外一推,自己头也不回扎进房子里去,他那山脉般雄阔的背影此刻显得十分孤远决绝,令人不忍多看一眼,又生怕少看一眼。

我妈抓起我撒腿逃命,老万紧紧跟着,还没等跑出巷子口,就听得后面嘭嘭两声猛响,地面随之晃了两晃。我回头望去,我家大门被炸飞,屋顶碎瓦冲天,又稀里哗啦砸落一地,浓烟夹杂着爆炸扬起的尘埃仿佛妖魔压境。

“地震啦!地震啦!”

伴随着惊恐的喊叫声,左邻右舍纷纷横冲直撞涌出家门,看到我家的惨象后,又慌忙捂住了脑袋四散躲避,像点了鞭炮似的,巷子口周围很快挤满人,长寿路变得比过年时还堵。

好在早上下过雨,火势蔓延不开,爆炸过后又是骤雨,等不及雨把火完全浇灭,眼看火势渐小,我们便回去寻郑师傅,发现他瘫在墙边,通身布满了各式碎渣子,碎木屑、碎玻璃、碎墙皮,已经血肉模糊,正隐隐抽动着,和阎王爷讨价还价。

我从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变成这般骇人模样,更别说是我心目中一直高大威武可以依赖的郑师傅了,吓得我浑身汗毛齐刷刷竖起来。

他怀中抱着一个装有半罐血的玻璃罐子,就是常见的水果罐头,看着完好无损,盖子洁白如新,仅仅瓶身沾上了少许血污,连门都被炸飞,他自身也伤得不成人样,真不敢想象是怎样护住的。

罐子里的血犹然荡漾着,貌似还很新鲜,只不过颜色十分反常,比成块的猪血还要暗沉不少,老万直呼见鬼,我妈和我却一点也不见怪,因为我的血便是如此,但我还是好奇这血是谁的,难道是我爸的?要是他的早该臭了才对。

骤然间,血里一团白光一闪即灭,动静极快,吓我一个激灵,我妈和老万都没有反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正当我狐疑之际,血竟开始向中央快速收缩,形成一块逆时针的漩涡,转眼红色褪尽,变为一块白色玉佩,表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深灰色斑纹,要多眼熟有多眼熟。我略一思索,对了!是月亮,简直和月亮表面别无二致!

不等我平息心中骇浪,眨眼再看,罐子倏尔凭空消失了,只剩玉佩突兀浮在半空,我惊掉的下巴还来不及落地,世界忽地陷入死寂,仅剩玉佩是唯一的光。

“妈妈!妈妈!”

我慌忙连声呼唤,没有任何回应,全世界好像只剩我一人,黑暗和无声释放出无边无际的恐惧感,试图吞没我。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没法忽略任何能触发感官的事物。我只好硬着头皮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玉佩上,它开始慢慢膨胀起来,似乎我的注意力越集中,它膨胀得越快,直至胀成一颗真正的迷你月亮,我脑中突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担心它会继续膨胀到和天上的月亮一样大,幸好只是到我脑袋差不多大时就消停了。随后它将背面转过来,亮出一张人脸,没有表情,却莫名让人感到祥和,一如寺庙里那些宝相庄严的菩萨。

我心绪渐渐定下来,不多久全身空荡荡,忍不住伸出双手想捧住这张脸,岂料它又乍然一变,我心又跟着咯噔一声。

当我再次看清时,我真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看看是不是过了保质期,可是抠出来了我还拿什么查看呢?这张脸……日夜相随的鼻子眉毛眼睛,不就是我吗!除了同样面无表情以外,根本如假包换!我企图鸡蛋里挑出一点骨头,“我”却又毫无征兆露出恶鬼般的狞笑!

这笑容异常骇人,登时吓得我浑身一紧,心顿时提到嗓子眼,我紧紧咬住牙关,深怕打个嗝魂都会飞出来!

“莫非真是个活物?!”我心中发毛道。

持续高度紧绷的神经令我感到一阵头痛,我不得不闭上眼睛,胡乱抹了抹脸,结结实实喘上几口气,让自己稍微松缓一些,然后睁眼再看,光和声音回来了,场面俨然是郑师傅抱着罐子奄奄一息,罐子里的血荡漾如初,不见玉佩。我慌忙四顾,众人神色依旧,一切恢复如常,或者说根本什么也没发生过?

全是幻觉?怎么会突然出现?怎么会那样真实?

脑中一连串的疑问令我头皮发麻,但恐怕此时没人能回答,也没人顾得上我。

郑师傅动动嘴巴想说些什么,瞟了眼老万,没有说话,他将罐子缓缓移交到我妈手里,双目霎时间喷射出前所未有的炙热神采,旋即转变成了无遗憾的笑容,双眼慢慢凝固,最终一句话也没留,就那么去了。

看着郑师傅的尸体,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才从一场活生生的地震中幸存下来,我的心跳很局促,但却不敢大声喘气。回想不久前他还配合我捉迷藏呢,才过去多久啊,也就他补块锅的功夫。

“这是真的吗?不会是真的吧!”我在心里无力盲问。

我刚想掐自己,一股尿意袭来,画面没有改变,这不是梦。

直到此时,消防车和救护车还堵在狭窄的长寿路口上,被那几株歪脖子树和乱停的车子死死挡住。事后有人提议把树全部铲平,可是鹿仙说这些树日久根深,早已沾染人气,是长寿路的福荫,万万动不得,老辈们也争相出面反对,只好作罢。

翥山形似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传说为南极仙翁座下白鹤仙童所化,因而得名。我妈请来翥山镇妇孺皆知的算命先生鹿仙,在翥山山腰给郑师傅选了处风水宝穴,却只起了座土坟,随便刻了块木牌当墓碑,显得很不相称,我妈为此背上个忘恩负义的骂名。除了姓郑名涌泉,周围没人知道郑师傅更多事情,我妈去警局不料竟查无此人,所以郑师傅出殡时无人来送,不知升天了会保佑谁。

后来我妈知道是我贪玩没关火才引发火灾,重重给了我一掌掴,说我差点炸死我爸,那是她唯一一次打我耳光,我半边脸当时就麻了,现在想起来仍觉得隐隐作痛。我也一直为自己没关火而愧疚,后来竟形成强迫症,有时候明明没动过灶火,出门后老要返回来看看火关没关。

火灾过后我们急需找地方安顿,老万说把他宾馆顶层最好的房间低价租给我妈,我妈没答应,自己在旁边的机关单位小区找了一套租下。搬完家之后,我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煎了个荷包蛋。

没过几天,我一直怀疑是我外婆的那个女人来看了我们一次。之所以说是怀疑,因为从小到大陪伴我的只有我妈,再上一辈的人从没见过,偶尔我妈会带我去山背后的方家渡村,看望我干爹和巧巧姐姐,干爹救过我妈和我爸的命,和我爸拜了把子,我还没出生就认了干爹。

那个女人一身尼姑装扮,看上去五十几岁,身形单薄,较我妈矮些,皮肤略黑,脸上难得有表情。她平常每月初二过来一次,每次提两个袋子,一袋是钱,另一袋是酱腐乳,只到巷子口,不进我家门。有时我在家门口偷看她,她看见我才会笑,笑得极为亲切,我妈要是发现她在看我,会立马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我从未上去同她说过话,我妈和她通常话也不多,一旦说多了我妈就要冲她发脾气,东西也不要,却从未见过她冒火。

待到第二天一早,那两个袋子总会挂在我家的灯笼钩上,无一例外,挂上去的东西很难得失落,家家如此。翥山一带传有两句古训,宁可桥头摆碗,不下地主灯笼,能开口的娃娃都会说,否则会挨屁股。不过我猜是那两个袋子太不起眼,远远闻见一股子腐乳味,谁能想到里面是钱呢,不然什么规矩都是放屁。

那女人是我童年时代最好奇的迷,可是碍于我妈的态度,我从没碰过这雷区。她每次拿来的数目绝对不小,虽然那时我还很懵懂,对钱没啥数,不过有回见老万算账,柜台里的钱还不及那个袋子装的一小半,就已笑得合不拢嘴,可想那一整袋得是什么概念。

酱腐乳滋味独特,微辣咸鲜很下饭,要不是我妈管得严,我肯定顿顿不离,因没有别处可买,我猜是那女人亲手做的。每次吃完后,我绝口不提那女人,只缠着我妈说酱腐乳没了,还想吃,过不了几天那女人准来,我就更加认定她是我外婆无疑。这是我童年时代最得意的小小心眼,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时的我可真幼稚。

半年之后我们才搬回去,房子按原址原样重新建好,家居陈设也差不多完全复刻,唯一的区别只是煤气罐底下不再有暗格了。

火灾过后,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了两年,直到那一天,我九岁零十一个月二十三天,以个位数的年龄,成为老万大排档最小的酒客。

“方觉,快过来,教你当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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