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章 吕霍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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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百戏,兄妹二人离开西市,这时东门外人流少了,他们坐上马车往东走,一路无话。过了崇义坊,便向北走,沿着皇城、宫城的外墙一直走到光宅坊附近才停。在这里,往北可以回宫,向东继续走,再过两坊之地就是十六王宅所在的永福坊,别称“入苑坊”。
车停稳了,新平郡王下了车,看着从妹,初时的那一点情绪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你都安排好了罢?”他问道,菀青点点头:“从兄放心,不会有无关之人知晓我出宫的。我也有法子悄悄回去。”
他沉默良久,吩咐车夫送她到宫门附近再去永福坊的方向找自己。菀青正欲放下帘子,他又忽然道:“有些话我不便说,但还是要劝劝你——从前的事情,都放下罢。”
菀青闻言一笑:“那些我早放下了。”话毕放下帘子,马夫扬起马鞭驾车驶向宫城。新平郡王目视马车走远,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缓缓地向东走去,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一路直行到翊善坊马车才追了上来,他脱去氅衣上车,凝神回忆起一天里的种种见闻,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已到了德王宅前。车子停在王宅的阍室外,宋济宁收回心神,厉声警告赶车的人绝对不能把今天见到的说出去。
见那几个下人都战战兢兢地应了,他暂且按下心事,穿过二门前去内堂拜见父亲。德王尚未用饭,在西间的书案上翻阅书简,听到儿子在外通传,扬声道:“是济宁回来了吗,进来罢。”
等他入内见过礼、请了安,问道:“可是圣人又留了你半日,怎么这时分才回来,用过饭了不曾?”
新平郡王宋济宁取下头上的折上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原是多留了些时辰,我出宫后又逛了逛,因此没来得及用饭。”德王不做他想,叫人上了两碗汤饼并几碟小菜,留他一道用饭。
父子二人饭毕,撤下碗箸盥手漱口,宋济宁却不告退,叉手向父亲道:“济宁有事要请教阿耶,请阿耶移步赐教。”
德王见他神情严肃,便招呼他留在西间,一会儿父子二人一道手谈,但宋济宁坚持事关重大,非密谈不可。德王见儿子如此,若有所思,便带他去到内书房,遣去仆从,取出一副棋具,邀他一同坐在榻上。两人摆好棋局对坐,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
宋济宁执黑子,占了一个小角,不怎么思考就下,拆解了近百手,才颇踌躇了一会儿,斟酌着问道:“自从去年结了案,这时局就越发不明朗了,济宁心中有惑,还望阿耶指教。”
德王落下一子,堵住他的出路,叹道:“我知你早晚有此一问,却没想到来得这样早。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了?”
他顺势落子,说出早已想好的理由:“昨日蓬莱殿留饭,见伯母如今待从妹小心翼翼的,有些伤怀罢了。”
德王拈起棋子看着棋局,道:“伤怀大可不必,时局也未有不明朗之处,自打靖定六年神策军中尉施沐恩致仕,算起来这时局已有二十一年没变了。”
宋济宁肃然,叉手道:“愿闻其详。”
德王回忆了一会儿,缓缓道:“圣人和为父都是从先帝时‘三清之变’中逃出来的,当时的权宦施沐恩虽然力压叛乱,又有从龙之功,却不完全是圣人这边的。宫变前,圣人就为先帝炼丹一事厌恶中人,在这之后只会更加恼恨,无奈根基浅薄,只好隐忍,一忍忍了六年,才靠着左中尉和十军使扳倒了他。”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德王一开口便仿佛有金鼓干戈之声在风尘中作响,平淡的用词掩盖着多少杀伐的血腥气。
宋济宁似懂非懂地听着,忘了父亲的话里多少有点犯忌讳的东西,只管问道:“可这样一来,左中尉和十军使得了权,也不是圣人的初衷啊。”
“正是如此,然则当年宗室大受打击,朝廷也人才凋敝得厉害,那些高门各有心思,实在是无人可用,圣人是既防着中人又不得不启用中人。因此,倒了施沐恩,左中尉窦行止也跟着问斩,圣人又从那两位的同僚、养子中选人拔擢,现在的殿中监、右中尉、左中尉都是那时提拔起来的,常从的十军使也稳稳地坐到今天。”
宋济宁觉得事实仿佛已在他眼前露出了一点行迹,但更多的还是一片混沌:“总不能一直如此罢。”
德王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河中节度使、邠宁节度使尚虎视眈眈,再不安插心腹,把神策军握到手里,觉都睡不安稳了。事实上,从登基起,圣人就开始设计收权了,不然也无法扳倒施沐恩。但真正开始大动作,还是在复晟元年,这就不得不提到皇后了。”
听到这里,宋济宁忍不住插话道:“听说当今皇后殿下是由前宰相力主为国母的。”
德王点点头,继续下棋:“确实如此。我说施沐恩非圣人心腹,一半是因为他前后两次插手废立大事,由不得圣人不忌惮,一半是因为此人太懂得为自己打算,竟试图左右皇后人选。当时施沐恩大概已经清楚了圣人打压中人的心思,希望皇后最好是出自他的阵营,清流一派却属意戚里旧族,两派争了两年也分不出胜负。章相公就站了出来,提议皇后从昆山顾氏中选。”话毕,看向儿子,示意他说话。
宋济宁想了一会儿,道:“这实际上,是要两派各退一步了。昆山顾氏虽是高门,却为江南侨姓,书礼传家,历来自成一派。开国时,齐梁房这一支的族长与高祖是连襟,后来族中也有过两三个驸马,与山东郡姓高门做派不同,出一位皇后也说得过去。既为清流所重,也与宦者无碍,已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话虽如此,可是你看,”德王手指着棋盘一划“原本节度使、中人、清流三足鼎立,节度使隔岸观火、中人手握兵权,清流虽然势弱,但公理所在,勉强还能维持平衡,这时立一位出身顾氏的皇后,等于在局中添了一股新势力。”话毕一子落下,棋局瞬间改观。
“世家。”他喃喃道。
“不错,世家,”德王道:“侨姓与郡姓不管隔了几层,都是世家。从‘三清之变’到圣人登基,朝野势力几度洗牌,世家都被排挤在外,立后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来插手。宰相出身镇州章氏,亦是世家,他的提议固然平息了朝堂纷争,但很难说没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其中。我想圣人大概不欲再壮大世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认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立后的旨意确定不久,章相公就致仕了。”
宋济宁反复打量面前的棋局,许久才落子:“圣人英明。”想到这些年来帝后之间相处状况,恍然大悟之余又有几分感慨,在心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德王接着他下棋:“至此国朝局势基本定下,往后十几年,虽然有盐湖之役、三州平乱等几仗打压下了节度使,权重的中人皆为圣人心腹,禁军尽为所控,六部咸归,世家也低调起来,但朝堂上竞相角逐的总是这几股势力。”
“阿耶,还有一个,”宋济宁压低声音,俯身向前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太子,阿耶为什么不说说太子呢?这些人现在争的不就是这个吗?”
德王叹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也知道你现在怀疑什么。不必多想了,萧家的案子虽然首尾未明,但证据确凿、无可争辩,与太子之争无关,也不会有别的原因。”
他看着儿子的眼神,明白他并没有被自己说服,又道:“你与萧徽猷有同袍之谊,素日里亲厚些也属正常,可再亲厚也不能超过对圣人的忠诚。他确实可惜,但你不能表现出比这更多的感情了。我等纵然贵为宗亲,也有不能碰的禁忌。”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知不觉地严厉起来。
宋济宁低下头:“圣人就会一直信任我们吗?”
德王道:“我们都姓宋,有宋家的天下,才有你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他显然不服气,却也不再反驳父亲,只道:“说说太子之事罢,圣人不愿立太子,难道就是因为忌惮世家吗?”
德王放缓了语速,继续循循善诱道:“圣人或许有其他的考量,但世家一定是其中的重要原因。这二十年来,圣人朝思暮想的便是如何破局,绝不会往局中再放入外戚这一股势力,以免百年后成我皇齐的吕霍之忧。”
宋济宁心想道:“这样说来,伯父到底还是因为徽猷和三妹妹的联姻忌惮萧家了,所以一有隐患下手便这般不留余地。”当下十分难过,口中却说:“那皇后可是有意与萧家联姻,壮大母族势力?”
德王摇摇头:“日久见人心,总不会错的。从立后起,我冷眼瞧了二十多年,我们这位皇后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她必定知道外戚掌权只得眼前之利,保住正统之位,扶持嫡子,才是长远之道。”
宋济宁将父亲对世家、外戚的种种评说反复想了几遍,不解道:“皇后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顾家就不明白吗?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暂时放弃一点权势,等端王名分确立,有什么是收不回来的?”
德王暗想自己的儿子生下来就得皇帝看重,顺顺利利长这么大,一点磕碰也没有,果然十分天真,语气不由得更严肃了几分:“听你这话就知道是少年人,朝堂之上从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有的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若非给逼到了极点,谁会退一步?只怕把命给退没了!就是有意退让,也不是容易的事,昆山顾氏经营数百年,就像一颗根深叶茂老树,轻易动不得,若勉强动了,自家能不能缓过来还两说,更麻烦的是不知要牵出多少官司来。
“况且,太子之位悬了这么久,圣人一点表示都没有,任哪家都没有底气就此放权。说句不好听的,顾家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端王若运道好,顾家自然沾光,若是运道不好,只要不犯事,就无碍他们父子尚书、兄弟公卿的荣耀,对一个数百年的世家而言,改朝换代也无碍富贵,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不如在朝中世代经营的网络重要。就算下一任皇帝跟顾家没关系,只要没结仇,还不是子弟遍朝野?”
听了这话,宋济宁又有了些许不甘:“既然如此,为何皇后非要……”
德王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再聪明的人,也会有执念。皇后的执念大概就是身为世家的长房长女不得不承担家族责任,在风口浪尖被推出来当一个注定处境艰难的皇后罢,她恐怕一直想将唯一的女儿嫁回世家,只是圣人堤防外戚,江南侨姓、吴姓是不可能了,除了关中一系,山东高门就是最好的选择,况且萧徽猷之母出身江南吴姓之一的常州许氏,与顾氏是通家之好,皇后赏识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是这般收场。听闻前些时候,公主出宫滞留长姊周国公主府内,皇后也未加苛责,想来是觉得愧对女儿罢。”
宋济宁从不知这其中竟有这样的内幕,愣了一阵,想起十岁那年寒食节宫宴萧徽猷初次进宫的情形,一时间自己也不清楚心中是何等滋味了。
德王拈着一枚棋子细细地观察棋局,思索良久,却将它放回了盒内:“世事如棋,多练练与你也有好处。只是今天这局不必再下了——谁胜谁负、未来如何,眼下还远不到分明的时候。”话毕,撩起衣摆,起身走了。
过了许久,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宋济宁仍旧坐着,直看得那黑白分明的棋局都在眼前混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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