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弃子
宇文成思收起来平日里的疯婆子模样,温柔地说:“我不问,哥哥若是觉得我应当知道,自然会告诉我的。”
宇文成都叹:“今天我在晋王跟前的主张,是不是吓到你了?”
宇文成思的手里仍然忙活着,将沾了血的汗巾放在热水里洗净,慢慢地清理宇文成都的后背:“有点,不过我想,哥哥做事情,一定有哥哥的道理。我做事情的道理,大半都是哥哥教的,哥哥一定能比我更明白是非对错。”宇文成都笑:“你这话说的,还是觉得我做错了?”
宇文成思不说话。宇文成都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的事情不会少,夺嫡的路艰险得很,稍稍心软就可能酿成大祸。殿下可以做明君,我也能做贤臣,但是不是现在。心还是坚定的,血还是滚烫的,不过,我这一腔热血总不能朝着敌人。”
楚服将伤药拿过来了,宇文成思也料理好了血迹,将伤药慢慢倒出来,一点一点地摸匀,宇文成思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成都倒不觉得疼。宇文成思一面弄伤药,一面吩咐:“阿楚,你去将糯米粥端过来吧。”宇文成都心情松快起来:“还有吃的?”
成思摁着哥哥:“你别动!”她也笑起来:“是啊,哥哥这会儿都没有回来,回来了定然饿了,这么夜了吃点荤的又不好克化,我想着糯米粥也不错,就让厨司也备了一碗。怎么一提起吃的,哥哥都跟我一样了?”
宇文成都却没有笑:“思儿,你说,我和玉儿真的能在一起吗?”原来这一顿打是为了这个,宇文成思微笑:“哥哥,思儿很想说可以,不过我不能哄你。我不知道,我和罗成已经是前车之鉴了。我相信哥哥的眼光,也相信玉姐姐心志坚定。可是齐大非偶,终归不是一句空话。哥哥同玉姐姐在一起,既是天大的幸福,也是无限的祸端。不过,哥哥若只是因为担心会伤到我,那大可不必,若是真的有什么好,我又怎么肯踩着哥哥的骨血往前走?”
宇文成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想起来什么:“思儿,你这个时辰还来寻我,是有什么事情吧?”宇文成思忙活完了手里的东西,寻个毯子给成都盖上,叮嘱道:“这两日的值守我替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做大动作,这是新配的药,哥哥只是皮肉伤,最多一旬就好了。”又答:“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我总是觉得,是不是我会错了意。”
“说来听听。”宇文成思便将后来晋王要她做的事情都说了,不解地问:“今日殿下弹铗,我以为是为了冯谖的旧事,提点我只要忠心事主,必然可以没有后患。可是,后来殿下吩咐我做的事情,却着实令我不解。太子已经开口,我想不出若是宛然接受如何还能全身而退,殿下是想用我来惹得皇后厌恶太子,进而争取皇后娘娘允准,可是我不明白,殿下这是要弃了我吗?”宇文成都沉默了半晌,说:“我也不知道,整件事情殿下没有同我讲过。”宇文成思的眼睛慢慢红了:“我也不是觉得可憎,既然这是宇文氏择定的主君,我没有二话。我只是觉得伤心。”
宇文成都坐起来,将成思拢进了怀里:“我知道,我知道。”成思经历的罗成的事情,如今似乎晋王也将她当弃子,定然是伤心得很。“不过,你以为晋王为什么选择了我们,宇文氏又怎么选择了晋王吗?”
宇文成思摇摇头。
“晋王在朝中被排挤得不行,是皇后娘娘一力促成的,陛下默许,这是为了太子之位稳固,殿下被逼得无处可去,北境四年,是父亲给殿下献的计谋。后来殿下返京,又问父亲与我,是否愿意辅佐他成就王图。于是父亲说,他要殿下不弃的情义。晋王说,好。可是我问他,我无好,无才,说不准还会给他帮倒忙,不过要是事成,我仍然要尊荣与权势,否则就将当日在宇文府中的话散出去,晋王笑着对我说,好。他以为我有争天下之才,愿意给我尊荣权势,至于我的才能愿不愿意为他所用,他不强求。他说,未及我事他以刘备,定事我以孔明。这两年,诚然如是。我愿意信他,不过他要是敢伤你,我定然不放过他。”
宇文成思只是笑,可是她是不是弃子,诚然是她拿不准的事情啊。
宇文成都抬手命人将琴拿进来,对成思道:“思儿,你听我弹一会儿琴吧。”宇文成思本想说天色已晚,何况身上有伤,一抬头却看见了宇文成都哀伤的目光,漆黑的眸子中间没有一丝丝波浪,似乎要将她吞没。于是宇文成思说:“好。”
宇文成都样样都会,样样都好,从文章到武功,从书画到治国,从弹琴到马术,只有一样,着急的时候,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位杰出的将领,分不清楚方向也没有关系,只要提前准备好向导就可以了。他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只有右手掌间有一处厚厚的茧。这样的茧宇文成思手上也有,这是数年如一日操剑磨出来的。
宇文成思很喜欢听哥哥弹琴,他的琴音总是让人舒服的。起手,便是一曲广陵散。低回处如柔风甘雨,激烈处如龙血玄黄,不乏绕指柔之缠绵缱绻,亦有空心竹之刚劲坚韧。他的手,忽疾忽缓,疾时如利刃出鞘,不见刀影,只闻风声,缓时如月照清泉,不曾抬首,已满目月华。宇文成思有时调笑,若是李延年见了宇文成都,恐怕也要羞愧。这样的声音,能使哭者微笑,使笑者痛哭。
宇文成思跟着哼哼了几声,觉得自己的歌声实在是打乱了琴音,实在是唐突了琴音,讪讪地不再唱。宇文成思不是熟知音律的人,到后来的寒鸦戏水、高山流水,再往后,她连曲子的名字都叫不上了。不过隐约之间,只觉得琴音朦胧凄婉,渐起哀音。宇文成思又叹了一口气,心道不妙。看起来今日不是她一个人心情不佳,弹琴的人心思比她还要不佳。
果然,凤求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琴音之中,自然有心意。宇文成思不是音律大家,不过她听得懂哥哥的心事,可谓一知音。凤求凰一曲,步步深沉,将爱意融汇其中,如慕如诉。凤求凰末了,琴音渐缓,是弹琴之人不舍得离别,一咏三叹,一步一回首,断不了音,舍不下情。凤求凰毕,是一曲白头吟。凤求凰步步深沉步步倾慕,这白头吟却步步肝肠寸断,虽有不舍,仍是壮士断腕,苦痛显于微末。
既不能忍这断首诛心之痛,为何要断?既不能容心上之人,中间两难,为何强容?宇文成思给宇文成都披上斗篷,抬头看窗外的明月,正是半满,烛火微黄,遮不住明月的皓皓光辉,整张脸上都洒满了月华,衬得成思肤白胜雪,不似人间模样。
琴音乱了。弹琴的人,心也是乱的。
宇文成思忍不住想,几年以前,她总是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宇文府,摆脱几个可恶的姨娘,什么时候才能很有钱,买一座宅子也不心疼,什么时候才可以吃上一品居的上三层。如今这些都有了,大统领府景致好,摆件设计也精致,她还有一座小将军府,比宇文府大了好多好多,虽然没有住,也不是不能住。两座府邸里面,放着很多的金银器物,她也看不见那几个令人讨厌的小娘。可是,宇文成思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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