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国中时，山口忠对自己的排球都十分‘满足’：他并没有与强者斗争的野望，也不在乎强弱的落差，耀眼与否的问题，不论是获胜还是失败，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比起激烈的胜负、对抗、比赛，只要一想到他能和月，和同伴一起站在同一个球场上，被互相传递的排球紧密相连，他就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微不足道的满足。

        一直以来，这就是山口忠的排球。

        在ih预选赛名单公布后，乌野排球部的训练安排变得愈加紧凑繁重。

        乌养教练在通宵几晚之后，终于带着新出炉的后排进攻战术，抓着几位王牌副攻一起加紧训练磨合。

        就算是以“完成训练就好，加训是不可能加训。”为中心思想的月岛萤，也在横鸟助教的精准抓取下，一同作为战术训练的“积极防守方”，参与额外的加训。

        他能看得出月隐含的不情愿…但对真正喜欢排球的月来说，这样的不情愿也不过是浮浅的口是心非。微弱的倦怠不值一提，他所拥有的排球技术和聪明的头脑，就已经足够他作为乌野首发队员上场。

        而同样作为一年级生的日向，从一开始就凭借着惊人的速度和弹跳力打出令人望尘莫及的‘怪人速攻’，作为配合的影山更是在国中时就有‘天才二传手’之名，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他的强大。

        他们都很厉害。山口想，这样的事实无需雄辩，从一开始他们的天赋就让他们站在那样的高度，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论是汗水也好，努力也好还是想要奋斗的意志也好…

        “山口，轮到你来接球。”

        拦网前，黑发的男人在叫他。

        “啊、啊！はい！”

        他慌慌忙忙地应声跑去，但还没做好准备，排球就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砰！！”排球弹飞至场外。

        “再来。”

        “砰！！”

        “再来！”

        一直以来，强大，耀眼，帅气…这些词都与山口忠无关。‘瘦小而不起眼的月岛跟班。’那些闲言碎语总是不经意间传入耳中，但是，那又怎么样？

        月很聪明，也很厉害，打排球的时候非常帅气。对山口而言，他所憧憬的也是这样的形象，即便无法做到像月一样的程度…但是，仅仅能和他一起打排球，能站在同一个赛场上。他就已经满足了。

        但是…为什么，排球也会变得如重千钧？

        他不是一直都很满足于排球带来的，简单的快乐吗？

        “砰！！”

        明明不可能上场的不是吗？就算练好了又怎么样，在那些比他更加努力，更有天赋的正选面前，山口忠不是一直都会是替补吗？

        横鸟助教的球哪怕收敛力道，也像是远远缀在眼前、却永远无法触碰的球。

        可是…可是……

        呼吸声很重，流下来的汗液淌入眼睛，又咸又涩。接球的手臂有些酸软，持续一天的训练后，肌肉酸痛也难以令人忍受，但更难以忍受的，是曾经习以为常的，无数次的失败。

        “砰！！”

        为什么…曾经轻飘飘的排球，也能够遥不可及？

        为什么…就是，接不好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向前奔跑，而他只能缀在身后？为什么他就是无法轻易做到，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为什么会害怕、胆怯，为什么飞来的排球会这么可怕？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本不该为自己理所当然的弱小而满足吗？

        “砰！！！”落地的排球只差一指。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他也想站在场上，和月，和他们一起比赛。也想接起落地的排球，留下不会后悔的一分；也想被称作“月岛的队友”，而不是“月岛的跟班”；也想和泽村前辈一样能够被人信赖，托付后背；也想和日向一样，凭借自己的努力取下一分……

        更想，更想和月一样帅气地，堂堂正正地和强者对等地战斗！

        就算只差一点，就算只有一球，就算只是一百分中的一分…

        “も……もう一本！！”

        他抬起头，嘶声大喊。

        就算只有一分。

        ……

        “呀——后辈突然燃起来了呢。”轮替休息的三年生聚在一起，菅原擦着汗看着大喊的山口，莫名有些欣慰。

        “这种像是感慨孩子突然长大的语气怎么回事啊，菅原前辈。”西谷夕不明地拍拍他肩膀，“就像妈妈一样！”

        “怎么，难道我们乌野最强的守护神也想让‘妈妈’来疼爱一下吗？”菅原露出带有黑色氛围的危险笑容，用两拳抵住西谷的脑袋拧动。

        “痛い痛い痛い痛い！”

        “别闹了，这么有精神的话，不如再……”

        “大地爸爸救我！”

        “西谷，在说什么——”

        “…——”

        短暂地喧闹，吱哇乱叫的西谷夕又精神满满地参与攻手们的后排进攻战术磨炼中，开始为他们接球。

        菅原等待着和影山轮替，而大地作为接球指导，仍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说起来…”菅原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觉得乌养教练和横鸟助教的关系有些微妙？”

        “嗯…他们的关系很好吧。”大地想了想，“之前集训的时候，看到他们被小武老师一起训了一顿。”

        “诶…小武老师？”想象不出他严肃训人的样子。

        “好像是一起偷偷抽烟的缘故…”

        “…这就是大人的友谊吗？不过，部活结束时也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在板之下喝啤酒。”

        “这不是很好嘛。”他最后忍不住笑着回答。

        对于见证过乌野辉煌的人而言，究竟是被称为“无法飞翔的乌鸦”残酷，还是身为“乌鸦”一员、却无法让它再次飞翔来得残酷？

        泽村大地曾想过这个问题。

        几乎没人不曾怀念小巨人时期的辉煌，不被那时的乌野吸引。然而，随着小巨人毕业，名将退役。现实与梦想的落差愈来愈大，强大与衰败间的割裂，横在他与他憧憬的前辈之间。

        仅仅凭借前任教练遗留的训练方案，却没有专业系统的指导，日复一日地艰苦训练，却像毫无意义的机械活动，毫无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就像无法击破的铁壁，狠狠地将他们拦在网下。

        但是…

        他忍不住看向两位教练。

        金发与黑发的教练，有着天差地别的性情，就像浮躁的激情与倦怠的理智，各自互补着欠缺的一片。

        他们针对的训练方向各有不同…就好比乌养教练更倾向于比赛时进攻战术的分析和训练，而横鸟助教则更擅长技术性的强化与矫正。

        为了能有效地针对队员各自的短板进行训练，两位教练也安排了更为灵活的训练计划，交替地分割着紧凑的训练时间。

        即便他们毫无对谈，但无声的默契依然让他们有序地引领着充实而精密的训练，一同带着他们向着更好的方向变化着。

        这对长久以来缺乏教练指导的乌野而言，无疑是等候已久的甘霖。即便时间短促，变化不显，但这样细微点滴的变化，总能日积月累，直到……飞翔的一刻。

        “啊、菅原前辈，轮到你了！”影山从场上退了下来，小跑着和轮换处的菅原轮替。

        “来了来了——噢噢！niceball！山口！”

        ……

        “注意拦网时的姿势，靠近边线拦网时，为了防止打手出界，外侧的手可以这样。”横鸟说着，比了下掌心内转的姿势。他注视着金发少年随着他的示范做出正确的姿势，满意地点点头。

        “你很聪明，月岛，一点点指导就能把握要领。”他顿了顿，“但是…还留有余地，对吧？”

        “饶了我吧，横鸟助教。”月岛佯装疲惫地摆摆手，“每天这么满的训练下来，就算是我也会力不从心…”

        “是吗？”横鸟对他的佯装并不怎么在意，显然思绪转到了别处，有些漫不经心，“手臂挥动的方向、扣球的习惯路线…在这段时间的练习中，你已经把我的习惯都记下来了吧？”

        “但是，在面对穿插的强力扣球时，还是怯场了啊。”

        “…那种威力的球，手会断掉的，助教。”

        “是吗？”他又问了一遍。

        事实是，为了某种更为遥远的目标，助教早已针对大力跳发和强力扣球而在特别训练乌野的拦网和接球。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直面地感受过那种球的威力和冲击。

        跳脱的自由人战意昂扬，这毫无意外，反复接球失败却又愈战愈勇的心情令人费解；针对性拦网的训练和战术也有过反复练习，但似乎永远都差一点，仿佛成年人的跳发和高中生拦网的差距就是无法越过，失败与失败，或多或少都已经到麻木的地步。

        终点就在这里，教练又在等待什么？月岛有些烦躁地想，难道让他像热血的笨小孩一样轻易地被说动，然后向着不可能的目标徒劳地努力？明明只是部活而已。

        “像教练这样一直以来都是王牌…是没办法理解这种做不到的心态吧。”

        啊，说出来了。月岛想，会被挨骂吧。

        但横鸟回转的视线只是定定看着他，而后一言不发。

        头发像渡鸦一样乌黑而蓬松的教练，有着沉静而深邃的双眼。此刻，它正带有某种……无法被少年人理会的寂静，正如一片漆黑澄澈的湖面，了无生气地倒映着高挑少年的身影。

        “做不到的事有很多。”他说，“而每一件都让我付出了比失败更为惨痛的代价。”

        这回轮到月岛保持沉默。

        “差一点点就能做到的事，竭尽全力却没做到的事，最后只会留下难以释怀的痛苦，不甘，然后日日夜夜地纠缠，接着继续悔恨。”横鸟继续说道，平静地像是再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就是成年人毫无营养的败犬发言，就是我能给出的答案，也是你会面对的另一种可能。”

        “但你真的想这样吗，月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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