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阿花的故事（八）

\"抱歉啊阿妈，我着急赶车，把您撞着了吧？\"

        车站里，一位举止绅士的少年正在为刚刚发生的意外赔礼道歉。

        “没有没有，东西放到我来捡，我来……”

        “我都帮您捡起来了，这是您的车票，您拿好了。”

        “哎呀，多好一娃呀，是要下乡吗？”

        少年没有回话。

        他带着温和的微笑冲大娘点了点头，随后一瘸一拐的融入了人群中。

        ……

        ……

        检票处。

        “阿妈啊，您这个票不对，已经过期很久了，是用过的。”

        “怎么会嘞，我明明刚刚才在你们卖票的那里买了票。”

        “阿妈呀，您看这个票上的日期，是去年的票了。您再找找是不是拿错票了。”

        “我一直捏到手里嘞，咋个会拿错嘛，我买了票你们凭啥子不让我进切…”

        田中天忽略了从背后隐约传来的争执，从容地走上了大巴车。

        这个年代，从城到县的公路多是山路、泥路。

        一路上的颠簸加剧了田中天腿部的疼痛。他死死的捏住座椅边缘，额头不停渗出冷汗。一个不经意的碰撞，便是疼痛由一点散开，深入骨髓。漫长的路途中，田中天曾多次觉得自己无法再承受如此的痛苦。可他偏偏带着他那条烂命，苟延残喘的熬到了车程结束。

        下车之后，田中天止步于车站入口的阶梯处。他蜷缩在角落，虚抱着自己的腿。他因疼痛颤抖着，呜咽着，闭上眼睛歇息着。黏腻的汗水携着冷风带走了他的体温，年仅十六岁的他第一次觉得，这次他真的要死了吧。

        他不是第一次遭受如此恶劣的境遇，却是第一次陷入如此大的恐慌之中。

        他曾经认为，尽管生活诸多磨难，他始终是自由的。孑然一身的他没有任何世俗的束缚，更没有任何违反规则的后顾之忧，因为他需要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可这一次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赵国光的长期压迫带给了他压力，或许是因为先前的追击使他惊魂未定，也或许是身体的疼痛削弱了他防御的铠甲，当他下车面对眼前的人流时，他感受到了穷途末路、寸步难行。

        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很小，除了身下这一圈地方，他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他也再也想不出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渴求着什么东西带给他方向。如果这是有人让他跟着走，无论对方是做什么的，他一定会跟着去的，他想。

        “嘿，小伙子是想上哪里去吗？俺们两口子可以带你！”

        田中天抬头，看见一位面相淳朴的农妇人在对自己说话。

        “俺们是牛家村嘞，今天在县里送货。你如果要下乡，可以坐着俺们的拖车走，可宽敞了。我们要路过长平镇、西喇村，你要去哪俺们都带你去啦。”

        “嗯。”

        田中天点了点头，整个人又活了过来。他跟着妇人并排走着，眼神不停地落在妇人身上，满是温情。

        妇人面容黝黄，神情略有些急躁。她个子小小的，一个劲地迈着步子向前冲。瘸腿的田中天吃力地跟着，最终还是被落在了身后。

        妇人见人没跟上，回头大声的招呼了一下他。略显粗鲁的催促尽入田中天眼底，他却由衷的有些欣喜。他下意识地学习着她妇人的姿态和措辞，紧张的有些像刚入学园的孩子。

        很快，妇人带着田中天来到了目的地。目的地处停着一辆上着红色新漆的拉货车，车的拉货区已经蹲了一些抱着奶娃或小孩的妇人。

        农妇嚷着让拉货区的女人让了个宽敞的地给田中天坐。田中天脸色一沉，还是上了车。

        农妇和她老公时牛家村种菜的农民。前些时间他们攒钱买了辆运货的小车，把家里屯的蔬菜带到县城里卖。可是一来一去，回来的时候车空着总觉得有些心疼油钱。于是这两口子便做起了载人回乡，收取路费的买卖。

        村里上来的人大多比较节俭。再长的路，只要能走，就不会花钱在路费上。舍得花钱的几乎只有心疼小孩子的一些客人了。

        这天，就在妇人愁着如何多揽些客人时，老远便瞥见了穿着不俗的田中天。

        这可是笔大生意呀！她想着，赶紧带着田中天上了车。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眼前的大生意却让她犯了难。无论她如何暗示，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要掏钱的举动。她想着那就到站再给吧，可车上客人都下车了，也不听他提出自己要去的地方。

        开车的中年男人受不了女人几番为难的念叨，赶紧停了车。

        “我说兄弟你要切哪儿哦。”

        田中天不言。

        “你这龟儿子不会是没带钱吧？”

        “我呸呸呸，你莫乱说你莫乱说…”妇人生气的拍打着男人的肩，讨笑的朝着田中天说道，“人家穿的跟小少爷样，咋个会没得钱喃，小伙子你听了莫生气哈，我那口子乱说嘞。”

        “噗……你们才反应过来啊，哈哈哈哈！”田中天像是忍了很久一般，捧腹大笑。

        “你，你这短命的，怎么没有钱还上车呢！你…”妇人一时怒不择言。

        男人听了更是气氛，三两下跳上车后，揪着田中天的领子就给他来了一拳。

        田中天笑得更大声了：“你除了把我赶下车，还做得出其他事吗？”

        “你……”

        这是碰上无赖了啊！男人心想。

        男人气不过，揪了几下田中天的头发，又开始扒拉田中天的外套。

        “你这外套总不是假的吧，俺看着挺值钱的……抵车费。”

        妇人听到男人的话，跟着也上手扒起了田中天的衣服。

        男人和妇人正高兴呢，见田中天没有反抗，还想薅点其他东西。

        男人刚想再上手，发现田中天一改先前无赖的面孔，整个人压抑得令人害怕。他打停了妇人还在动作的手，下意识将妇人护在身后。

        “东西俺们不要了，你下车吧。”

        “嗯？”田中天看向男人，语气里有些不解。

        “对对对，东西俺们不要了，你下车吧。”

        此时，妇人也察觉出田中天的不对劲，附和着自己丈夫请求田中天下车。

        最终，田中天带着两口子丢下的衣衫，目送着两人开车离去。他的眼里浸着泪花，耳中依稀还回荡着两口子离去时的对话。

        “阿正啊，那个娃娃咋子了，怎么那么吓人，俺还以为他要杀人老！”

        “你小声点…你真的是都在哪儿找滴人嘛，神经病都往车上带……”

        ……

        ……

        清晨，一辆牛车正缓缓地行使在道路上。

        “姐，姐，那路边有个疯子，在看我们……”出声的女孩有些害怕，紧紧的缩在自己姐姐身旁。

        刘道珍闻言朝路边看去，只见一人在草丛中颤巍巍的坐着，遥遥地和她对望着。

        “你是谁？你的家在哪里？”刘道珍停下牛车喊着。

        “姐……”刘道梅有些害怕。

        “你饿了吗？你没事吧？”刘道珍低头细细的打量着那人，“田……田中天？”

        刘道珍面露惊色，随即下车查看情况。

        刘道梅见刘道珍下车，摸出了背篓里的锄头，紧跟着也下了车。

        “你怎么了，没事吧？”刘道梅放缓语气，声音如水波一般温柔。

        “痛……腿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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