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西部放歌

“啥子？啥子？”店老板从厨房冲出来，紧张地问。

        “啥子嘛，一个瓶子爆了，大惊小怪的。”小蒯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说。

        “没事没事，喝醉了。”牟刚连忙说，小蔡也赶紧上去作解释。

        “吃也吃……得差……不多了，走要得不？”老焦望着我们，提议道。

        我们不约而同地点头，牟刚说要得，他来买单，我们手忙脚乱地把有点不情愿的小蒯扶到了外面。冷风一吹，他便蹲在地上哇哇地倾倒起来。牟刚出来，手里捏着一叠没有用完的餐巾纸，他过去递给小蒯几张纸，拍着小蒯的背。我们几个站在一旁，一脸茫然。等小蒯倒完，牟刚说他把小蒯送回去。

        大家先是给牟刚和小蒯拦了一辆车，准确说是拦了四五辆，只有一辆停了下来。后面的车倒是很听话，一拦则停，我们各自搭乘一辆，自回自家。小蔡则留在了店里帮忙。

        出租车在夜风中穿梭，我歪头靠在软软的靠背上，看上去和小蒯并无二致，脑子里却很清楚。

        今天，小蒯状态不佳，心情不好是肯定的，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小蒯比我还年长几岁，因为领导们都叫他小蒯，所以单位很多人都跟着这么叫。共事了这么多年，今天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真奇怪，和下班前李根向我倾述时一样，我内心居然再次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种隐隐的快意，我既享受这种感觉，又为自己有这种感觉而感到一丝愧疚，我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老师，你手机在响。”司机忽然说。

        我没动，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才发觉自己的手机的确在响。

        “你在哪哈儿？”我没看来电显示，贴在耳边的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震耳的音乐。

        “在车上，啥子事？”我懒洋洋地问。

        “我们在西部放歌KTV，你快过来。”女子说。

        “哦，要得。”我问，“你是哪个？”

        “你们喝哒好多酒哦？我是媛媛啊。”对方说。

        原来是她，牟刚说本来晚上她也要来的，但临时有个什么接待。

        “我们在陪几个客人唱歌，熊总要牟刚过来，牟刚说在送小蒯，还说你唱歌可以，叫我喊你。”蒋媛媛说。

        说我唱歌可以？不晓得牟刚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说得不错，大学的时候，我在学校卡拉OK赛中得过亚军，惜败于一个声线和身形都属重量级的女美声。不过，陪领导唱歌，自己并不情愿。

        “我也喝得不少哒哦？”我想推。

        “没事，喝了酒正好嗨歌噻，只要没有趴下。快过来！我们在一号大包厢。”蒋媛媛不容商量的口气让出租车掉了头，10分钟之后，它将我丢在了西部放歌的门口。

        在江州这个不大的城市里，西部放歌是出租车司机最好找的地方之一，很有名。尽管时常经过这里，但我还从未进去放过歌。踏进金碧辉煌的大门，阵阵嘈杂的声浪狂飙而来，我的脚步不由得有点踉跄。

        “你好，唱歌吗？”一个漂亮的妹儿快步迎向我。

        我点点头。

        “你几位？一个人的话，可以选中包。”妹儿笑容可掬地问，因为里面的分贝实在很高，妹儿的问实际上是在喊。

        我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回答。

        “要妹儿是不？放心，你先选房间，然后我再带来你看，我们这儿的妹儿乖（漂亮）得很，歌也唱得好，要好多有好多，包你满意。”妹儿很自信地说。

        “我找人，大包厢，一号。”我赶紧回答。

        “不好意思，点一号妹儿的客人很多，你得提前预约。”妹儿满脸的歉意，“我们刚来的108号长得和她很像，带来你看看？”

        “我找一号大包厢。”我心慌意乱地喊。

        妹儿脸上的笑一下就被我喊没了，她用手指了指，说那边第一间。

        沿着妹儿的指向，我过去推开了那边第一间的门。

        门一开，关在里面的歌声迫不及待地冲出来汇入外面的杂音里。伴奏很熟悉，付笛生和任静的《知心爱人》。昏暗的光线之下，一男一女正在宽大的屏幕前合唱，男人戴个眼镜儿，一五十来岁的中老年人，虽然唱得很投入，声音却很勉强地踩在旋律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似的。女人被男人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声音一般，但却耳熟。

        “德华，这边坐。”沙发上的蒋媛媛招呼道。旁边是熊懿和任陆，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纤瘦的年轻人。

        我过去朝熊懿和任陆点头致意，平素很是严肃的熊懿微微笑了笑，又转头和任陆说着什么。

        “你好，我是工行小赵。”我刚要在年轻人身边坐下，那年轻人便主动伸出手。

        “这是赵秘书。”一旁的蒋媛媛介绍道。

        “你好，我是三多柳德华。”我也伸手说。

        那人一愣。

        “是柳德华，不是刘德华。”我加了一句，过去的N多年中，这句话我不知说过了多少次。

        “哦，柳主任，多多关照哦。”那人握着我的手用力甩了甩。

        “我不是主任。”我解释道。

        “呵呵，未来的主任噻。”赵秘书又一愣，随即飞快地回答，笑着盖住了脸上的尴尬。

        蒋媛媛和熊懿他们似乎没听见，只是专注地欣赏着唱歌。屏幕上的夫妻二人演得柔情蜜意，屏幕下的一对男女唱得款款有情。我坐下来，抬起头，但是，当自己的目光触碰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心头咯噔一下，如中蛊惑。尽管屋内热情似火，大家都脱去了外套，我脸上的神情却在瞬间凝结成冰。

        这个女的不是别人，正是韩英。

        韩英显然没有看到我，仍在投入地唱着。她今天发髻高绾，配着一件灰色紧身高领毛衣，穿着一条黑色毛呢直筒长裙，更显干练端庄，比屏幕里的任静好看许多。旁边，那个长着一副白菜帮子脸的男人不时转身望着她，她也频频投桃报李，只差像原唱夫妻二人那样深情相拥了。终于，一曲终了，掌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我坐着没动。

        “肖行长和韩处是珠联璧合啊，唱得就不说了，这默契的程度，绝不亚于原唱。”熊懿说。

        “过奖过奖。”那个叫肖行长的男人满脸春风，意犹未尽，“小韩，再来一首？”见韩英笑着摆摆手，他又说，“小赵，给我点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

        赵秘书弹簧一般蹦向了点歌机。

        韩英缓缓走过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此刻，我的内心正在泛滥着一场愤怒的风暴，这风暴从双眼里迸射出来，有嫉妒，更有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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