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得了表扬

我出现在牟刚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牟刚正伏案写着什么。

        他用的材料还是我们熟悉的废信封，使用的笔也不是我们都用的签字笔，而是一只黑色的旧钢笔，蘸墨水的那种。牟刚曾给我们算过一笔账，让我们明白了使用钢笔和使用签字笔在成本节约上的区别。牟刚的办公室也比较特别，里面的办公家具都是原来老厂用过的，差不多和他的年纪一样老。搬到新区之后，新办公楼里的每个办公室都是新马配新鞍，唯独他舍不得扔掉旧的，就连他桌上那台电脑都是打印室淘汰下来的，而且，我从未见他开过机。这么冷的天，他的空调也一直放着长假。

        “德华来了，身体没事噻？”我正想着是不是和他打个招呼，他忽然看见过我，热情地问道。

        我摇摇头。

        “没休息好上午就莫来了噻。”他关切地问，“有啥子事是不？”

        “嗯，没事。”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撤离。

        “没事就好，昨天那个纪要，你要抓紧弄出来哟。”说完，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废信封上。

        想到纪要，我的心里涌起一丝烦乱。我转过身，闷闷地朝办公室走去。

        “柳科，刚才熊总来找你的。”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小蔡略带一丝惊慌地告诉我。

        我微微打了个寒战，想起昨晚的事情，有点无地自容。

        呆立片刻，我出了办公室，朝对面一个关着的精装实木门而去，那是熊懿的总经理办公室。

        硬起头皮，鼓起勇气，我用手指背轻轻碰了碰木门，没有动静，我稍稍用了用力，里面终于响起了熊懿“请进”的声音。

        我推门而入。

        熊懿端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对面，蒋媛媛操起双手笑盈盈地站立着。一见是我，嘴角又往上扬了扬。

        “熊总，你找我。”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啊，来了。”熊懿也笑了笑。我们开始对话的时候，蒋媛媛出了办公室，掩门而去。

        “工行的贷款通过了。想不到，你和韩处长还是这种关系。”熊懿笑着说。我无言以对，但我看得出，熊懿的笑是善意的。

        “德华你读的啥子专业？哪个学校毕业的？”熊懿问。

        “汉语言文学。”我顿了顿，然后垂头小声说出了学校的名称，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学校，给学校丢了脸。

        “很不错嘛，文笔也可以，怪不得呢。在三多工作有些年头了吧？”他接着问。

        “16年了。”我接着答。

        “多熟悉熟悉公司的生产经营，领会领导的思路，站在领导的角度思考问题，好好干。”他一边说一边旋开一个瓶子，取出几粒白色的药丸，和着茶水吞下。

        我点点头。

        “还有，以后纪要出来了，直接拿来我签。就楞个嘛，你去忙。”

        我点点头，退了出来。

        从熊懿办公室出来，内心略感轻松，因为从熊懿的话中我感觉到，他并没有责怪我昨晚的失态，相反，还有点高兴的意思。可能是工行的那笔贷款到手了吧，谢天谢地。

        回到办公室，我便坐在电脑旁，把自己埋在会议纪要里。

        敲到一半的时候，座机的铃声把我从文字里拉了出来，一看，是蒋媛媛的尾号，她叫我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蒋媛媛的办公室在这层楼过道的最里面，如果不是去签字，很少有人去那里，所以显得很清静。

        门虚掩着，蒋媛媛正在电脑前托腮沉思。

        “德华，这个电子表格我弄了半天也弄不好。”她抬起头，向我一招手。

        “看嘛，这个字一打上去就不晓得哪里去了。”我过去，她指着屏幕说。

        我从她手里接过鼠标，一股好闻的香味钻进鼻孔，这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韩英常用的香水香粉系列以茉莉花香居多，不知她这是什么香型，我沉沉的大脑有了一点愉悦和轻松。

        “行了。你要把这个点开，在框里输入文字就可以了。”我用箭头点着一个模块说。

        “楞个简单啊。”她说。

        “嗯，电子表格的功能很多，没事的时候试着多弄弄，熟悉了就好。”我回答，“还有事不？我过去了哈。”

        “莫慌噻，坐一哈儿嘛。”她去关了门，指着一旁的沙发说。

        我没坐沙发，也没移动脚步。

        “没想到，你唱歌唱得那样好。”她望着我，像刚认识我似的。

        我笑笑。

        “工行的贷款下来了，你晓得噻。”她又问。

        刚听熊懿说了，我点点头。

        “肖行长昨天还说要再研究研究，今天就回话说通过了，不需要华投的担保。”她说，“主要是韩处的帮忙哦。”

        我愣了愣，未置可否。

        “熊总说，把你调到文秘科是才尽其用，有文才，又是党员。你要抓住机遇哟。”她说。

        “这和党员有啥子关系？”我问。

        “当然有了，干秘书的，政治上合格是必须的噻。”她说。

        我默然，虽然我有10多年的党龄，但我入党全是因为孟长贵的原因，那时在基层实习，他三天两头来找我，劝我写入党申请书，说年轻人要积极追求进步，向组织靠拢，碍于面子，我就写了一份，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小蒯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调走呢？”我忽然想到了这个，又问。

        “他自己要走。”她答。

        “昨天晚上，小蒯一直喝闷酒，还喝醉哒。”我不解。

        “他自己去找熊总，说在办公室干久了，想出去锻炼一下。”蒋媛媛继续说。

        “哦？”我没明白。

        “本来去锻炼也没什么，关键是熊总没这个意思。”见我的表情，她解释道。

        “嗯。”我有点明白了。

        “平心而论，小蒯这个人吧，能力还是有的，但有点沉不住气，这年头，缺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只是熬了这么多年，可惜了，本来丁书记对他印象就不好。”听蒋媛媛这么一说，我差不多全明白了。

        丁二和小蒯的故事差不多公司的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小蒯碰巧和丁二一起坐中巴车，售票员过来收钱的时候，坐在前排的丁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说他来给，本来已经拿出钱的小蒯见书记这么客气，就不好意思说什么，由了丁二。从此，丁二对他另眼相看。但是，同样得罪过丁二，蒋媛媛却能游刃有余，一帆风顺。

        “在这个岗位，你只能听一个人的，就是总经理。其他的领导，过得去就行了。唉，行政部长这个位置，熊总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蒋媛媛说。

        “牟刚也还可以，我看他对熊总是忠心耿耿的。”我顺口回答。

        “切，他也是脑壳遭门夹了。”蒋媛媛露出不屑的神情，“他经常在熊头儿面前劝他放权，啥子保重身体哦，退居二线哦。有回熊头儿脸色都变了，他还盯不到事，紧到啰嗦。熊头儿不就是有点肾结石个嘛！”

        我一声不吭，暗暗咀嚼着她话里的意思。

        “德华，这是我去香港出差买的，你拿去用。”我正想着，蒋媛媛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提袋递过来。

        我一看，里面是一条领带，金利来的。

        “这，啷个好意思呢？”我脸一红，连忙推却。

        “你不要客气，我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互相照应和帮衬的事还多的是。”她又把袋子塞过来，脸上也透出了红。

        不知怎么，我竟然没再推辞。从她办公室出来，我把袋子紧紧地攥在手里，做贼似的，回到自己办公室后连忙把它藏在了抽屉里。

        下午一上班，我把写好的纪要初稿打印出来，夹在一个文件夹里，送去熊懿的办公室签发。正要敲开门，牟刚从里面开门而出。进去，熊懿沉默地靠在座椅上，面带不快。我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德华，你说，我是不是该放权，自己工作得轻松一些。”熊懿忽然望着我，问道。

        “我觉得，公司处于发展的最关键时刻，经营上的很多事情，还是得靠熊总来撑起，丁书记不是也这样说吗？这是对公司负责，也是对员工负责。”我脱口而出，这番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有点诧异。

        “呵呵呵，德华，这是一个客户拿来的茶叶，你自己拿去用。”熊懿笑起来，指着茶几上一个精美的盒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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