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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九章 江上闲话


“东娃儿就不说了,上次我们一起喝过酒。这是德华,也是原来罐头厂的。”国庆介绍了我们,又把指头对准胖子,“这是简总,水电集团副总经理。

        “好像哪里见过?”胖子瞪圆了眼睛,像我回忆他一样地想着。

        “是的,下午在资产经营公司开会的时候。”见他那么费劲,我一语道破。

        “对对对,你的那个发言,别具一格,别具一格。”胖子笑出了声。

        我拿不准这是不是夸奖,只得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哦,你屋是不是住在筒子楼三楼靠饭堂那边最里头,你爸爸是柳叔,你是华子。”胖子的小眼睛里忽然发出惊喜的光亮。

        我点点头。

        “我住在三楼的那一边。记得有次你把风筝给我放,结果我不小心放丢了,风筝飘进了长江里,你气急之下一坨(拳)把我的鼻梁砸冒了烟,当场鼻血直流,回家后我妈领着我到你家来告状,柳叔还把你锤(打)了一顿。”为了增强提示的有效性,他抬起拳头在自己的鼻梁处比划了一下。

        我的脑海中有片刻模糊的信息闪过,但我还是没能抓住它。我的神情有点尴尬。

        这时候,服务员进来把一个大盆子吃力地放在了桌上,红红的辣椒和油里面,漂浮着雪白的鱼肉,香味顿时从盆里飘散开来。

        “这鱼巴适,全江州只有这儿的味道正宗,硬是岔街子的鱼——不摆了。”国庆指着盆子说,“我一闻到这个味就想起了我们简总,可能简总一闻到这个味就会想起华子屋头的鱼哟。”

        说完,国庆拍了拍我,嘿嘿地笑起来,胖子也紧接着笑了。不仅他俩,连坐在一旁有些拘谨的东娃儿也跟着笑起来。

        我的脑子像断了信号的电视机,国庆这么一拍,那段雪花一般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眼前这个胖子一下变得亲切了。

        “哎呀!简小开!真没认出是你!”我手里伸向盆子的筷子一转,对准了胖子。

        “呵呵,自从尝了你家的鱼,我慢慢成了美食家,撑成这个样子情有可原。”胖子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回答。

        大家又笑起来,我也加入了其中。

        “几个老伙计,今天难得一聚,先逮(喝)一口再说。”国庆端起了酒。四个盛满了白酒的杯子同步升到了空中,又移到每个人的唇边,倾斜着倒进了嘴里,那种火辣辣的液体沿着我们的喉咙直达胃部,一些久远而温暖的记忆也从心里升腾开来。

        父亲是以前江州解放路一带有名的钓鱼高手,在我家,鱼是家常便饭。有天,父亲又在长江里扯到一条一米长的鲢巴浪(鲢鱼),母亲用酸姜酸辣椒熬了满满一大锅,闻着味道的邻居们纷纷端着碗聚到了我家里。大家七嘴八舌地大快朵颐,谁也没注意门口还站着一个小分头。见没人搭理,小分头咬着指头脆生生地问了一句,你们吃的啥子?大家转头会心地一笑,有个嬢嬢抢在母亲面前回答,吃的鱼噶,又不是粑粑。不料小分头又跟了一句,我跟你们说嘛,我们屋头还没有吃饭。话音刚落,满屋的人都笑喷了。后来,这个故事便在罐头厂里不胫而走了。

        这个小分头就是简小开。那时他家搬到罐头厂没有多久,小开的父亲原是省城某知名大学教授,文革被划成右派,下放到江州罐头厂接受劳动改造。我至今还记得他父亲的模样,梳得很整齐的偏风头,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儿,整洁的中山装,眉头暗锁,不苟言笑,令人生畏。不仅我们这些小孩儿有些怕他,连一些大人也对他父亲避之三尺,背地里称其“臭老九”。最先和我们这些工人阶级子弟打成一片的是这个“臭老九”的儿子,小开常常放下身段主动上门找我们耍,我们也一点没有嫌弃他这个“小臭老九”。

        那天,母亲不仅给小开舀了一碗鱼,还主动盛了一大碗端到了他家里。他父母倒是没有拒绝,还客气地从铁皮盒子里抓了一把水果糖给母亲作为回赠。从此,他家的门渐渐对我们开放了,去过后才知道,他家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啊,一个黑漆漆的柜子上码着整整齐齐的书,书柜下面的抽屉里躺着各种连环画,《红楼梦》、《三国演义》、《西游记》、《岳飞传》、《兴唐传》,还有《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等书籍杂志。后来得知这是小开省城一个亲戚在“破四旧”时舍不得烧,主动送给他家的,最令我们意外的是那张丝绸布下居然盖着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们不仅第一次见识了传说中的电视机的模样,还从里面看到了《大闹天宫》、《三个和尚》、《铁壁阿童木》。后来,他父母还大度地把电视机搬到了过道上,让筒子楼成为全场最热闹的地方,直到厂里在伙食团装上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之后,筒子楼晚上的拥挤才有所缓解。所以,当他们一家离开罐头厂的时候,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之下,厂里还组织了欢送会。

        “我小学刚毕业就跟父母回省城了,没想到几十年后又回到江州来工作。很想再去罐头厂走走啊,可它们都泡在水里了。”小开把目光投向窗外,叹了一句。他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了省城水电集团总部,工作数年后调任了水电集团分公司江州水电集团的副总,分管生产技术。

        “即使没在水里,多半也遭垮了(破产),你看江州还有几个老企业?”东娃儿说。

        “自从那次外国人在我们的出口罐头里吃出了玻璃渣子之后,罐头厂的日子就像王小二过年了。”国庆接话道。

        那次事件是当时的一则爆炸性新闻,也是罐头厂的滑铁卢,出事后,来厂里检查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厂里停产整顿好几个月,我们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就像高速路上的一个大急弯,翻车的国有企业数不胜数,全国都一样。”小开说。

        “罐头厂红火的时候,很多人宁愿到厂里当工人也不愿去政府做公务员。罐头厂一破产,这么多工人拿了一点补偿金后只得自谋生计,我们父母那一辈熬到了退休,没啥子影响,我们这代人就不同了,像潘驼背,就很悲剧。”我说。

        “潘驼背,就是那个我们罐头厂的娃娃头儿?记得他是解放路很少几个有滚珠儿车的大娃儿,为了搭他的车,我经常抢着抬他的车。他怎么悲剧了?”简小开一边扒拉着盆子里的鱼肉,一边问。

        “死了,好些年了。”我说。

        “啷个死的?”小开放下筷子,惊讶地问。

        “好像长江涨大水那年吧?”我看了看国庆。

        “差不多。”国庆点点头。

        “嗯,是那年,我上大一那年。”我接着说,“驼背是接他父亲的班进厂的,那年厂里刚刚搞起了下岗减员,他上了减员的名单,不服气,去和厂长扳灯儿(扯皮),大吵一架之后,厂长坚持要下他,他就从楼上飞身跳了下来。”

        “自杀?”小开问。

        “是的,但那次没成功,人没死,落了个残疾,还破了相。”国庆接着说,“我还去现场看了的,好骇人。”

        其实潘驼背并不驼背,因为小时候看了电影《抓壮丁》,很多潘姓的人都成了驼背,他也如此。潘驼背非但不驼背,还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只有《赌神》里的小马哥才能与之媲美。但他这一跳,不仅把脸摔破了,脑子也坏了。而且那年他刚准备结婚,未婚妻也是同厂一个女工。

        “后来呢?”小开接着问。

        “我听我老汉儿说,几年前,他因为嫌自己的老母亲在他面前唠叨,便抡起一板凳砸死了母亲,然后爬到顶楼跳下来,当场就没了,现在剩下他老汉儿一个孤老头,由他姐姐养着,造业。”我说。

        屋子里顿时集体失语。

        “说起潘驼背,前不久我在马路上碰到王麻子。看样子她好像还不错。”国庆打破沉默。

        “就是那个长得秀秀气气,很乖巧很讨人喜欢的那个小丫头,住二楼,他父亲是伙食团的炊事员嘛。”小开接话道。他记性的确不错。和潘驼背一样,王麻子也是因为《抓壮丁》的缘故,其实她脸上连个雀斑都没有。

        “据说罐头厂破产后她去东莞打工了,发了家,还在省城买了房子,把父母都接过去了。”我说。

        “我们就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我说请她吃饭,她说有事,很快就走了,神神秘秘的,也不晓得她在那边做啥子?”国庆说。

        “是不是搞瞎日闹(不正经的事情)哦?”半天不说话的东娃儿又蹦出一句。大家又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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