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卡了鱼刺

在江上风清这间雅室里，我们一边慢慢将盆子里的鱼变成一堆堆的鱼刺鱼渣，一边兴味盎然地将记忆中的往事晒出来分享，晒完了从前，话题便开始向现在转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罐头厂那一帮帮发小，梅老板和简总是我们的骄傲哦，来，东娃儿，我们两个敬他们一下。”当小开得意地告诉我们他儿子几个月前保送进了省重点初中之后，我扯开嗓子嚷道。

        “惭愧，我远在江州，管不了娃儿，都是娃儿他妈的功劳。”小开的脸上并没有惭愧的表情，只有陶醉。我心里不由得酸酸的。

        “华子你啷个样？跟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幸福生活噻？”终于，小开把话题对准了我。

        “离了，我现在基本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两位老总，如果柳德华在三多混不下去了，你们可得收留我哟。”早有准备的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借着酒力用一种调侃来掩盖伤口。

        “华子你还行不？”国庆望着我。

        “华子这话不对。三多是胥书记最看重的企业，而且他的仕途利好，前途不可限量，华子你作为你们熊老板的秘书，是很有希望的。不瞒你说，我来江州之前，就给总部的领导当过秘书。”小开的口气很真诚，不像是在安慰我，我内心倍感温暖。

        “离了就离了嘛，像你这款型，俏得很，你看江苏卫视开播的那个非诚勿扰，那些个美少女好多都喜欢你这样的大叔。”小开接着说。我无言，知道这句话纯粹是一种安慰。

        “对的噻，你们是大企业的精英，该敬酒的是我们这些个体户。”国庆吆喝着东娃儿端起杯子。

        “个体户怎么啦？个体户才厉害，民营迟早会取代国营的，中国经济的未来就把控在国庆这种民营企业家的手中。”小开打断了国庆。

        “简总莫来豁（骗）我。”国庆笑答。

        “别不信，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如果我们江州水电分公司要搞一个项目，至少需要一年半，而我们相近行业的民营企业，最多只要三个月。”小开说。

        “为啥子？”东娃儿问。

        “我们搞项目，第一道程序是报省里总局，总局审批通过之后，第二程序是报省资产经营集团，资产经营集团通过后，最后才报省国资委，等国资委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人家民营呢？老板说搞就搞，一边报批一边干。”见我听得很认真，小开看着我答道。

        “如果不是抓着垄断资源，国企遭洗牌是肯定的。受体制所制，效率低下是国企最致命的弱点，除此以外，机制不灵活。比如说，我和国庆同时去争取一笔政策资金，国庆对管事的人说，100万的资金，你给我，我返给你50万。但我不敢这么干，因为我是国有企业，帐上摆不平不说，为了公家的事情何必要去冒这么大的个人风险？至于偷税漏税就不说了，对不？国庆。”小开像竹筒倒豆子。

        国庆埋头喝了一口汤，笑而不答。

        “三多以前是国企，华投是民企，那小开你说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问。

        “不好说。”小开回答，“据我所知，上次华投来江州，最初的本意是想收购水电集团，但是因为水电集团属省国资委直管，江州市委市政府无权处置，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收购了三多。华投一直没有放弃收购水电集团的计划。但是，在这件事情上，省委省政府领导意见不一，水电集团在省企业集团中的规模和效益都是首屈一指的，北京上面比较重视，凌书记在这件事情上虽然倾向于支持江州市委的意见，但一直没有明确表态。”

        “这么说，两位有可能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哦，先预祝一下嘛。”国庆笑眯眯地又举了举杯子。

        几个人又干了一下，我忽然想，如果三多和水电真成了一家人，小开不就成我的领导了吗？还是不要合为一家人的好。我瞟了小开一眼，他又和国庆聊上了。

        “三多得的奖那么多，国家领导人都来视察过。为啥子要卖呢？可惜了不？”东娃儿看了我一眼。

        “呵，你去过我们公司？”我问。

        “没去过，看过你们的画册。”东娃儿回答。

        “画册？东娃儿你啥子时候看过我们的画册？”我有点意外。

        “前不久收废品收的，十几箱，全是你们三多的画册，新崭崭的，你们是不是要换新的？”东娃儿答道。

        “没有啊？”我一楞。

        “我还记得那天是个长安车拉来的，买画册的人50来岁吧，男的。”见我的神情，东娃儿说。

        50来岁，男的，是谁呢？我一边想，一边夹起一块肉送进了嘴里。

        “这人嘴皮上有一颗大大的黑痣。”东娃儿想了想。

        他这句看似很轻的话如一个霹雳在我耳边炸响。

        “这人怪哉哉的，走的时候，他还揪了一下我的耳朵。”东娃儿又补充了一句。

        我一下僵住了，用手捏着自己的脖子，神情骤变。

        “德华你啷个哒？哎呀，是不是遭鱼刺卡到了？”东娃儿见状，连忙问。

        “遭卡了啊？快吃口菜裹下去。”小开提醒道。

        国庆捞起一筷子菜塞进我的嘴里，我一伸脖子，菜下去了，刺却依然顽强地固守着我的咽喉要道。

        “不行，喝口醋化一化。”国庆说完，大声叫服务员拿醋。

        醋拿来了，我咕咚咕咚地猛灌几口，又往嘴里填了满满一口菜，双管齐下，刺终于顶不住了，老实地滑进了胃里。我扯了几张纸擦去满头的汗珠，恢复了常态。

        大家松了一口气，国庆笑着说水米子肉嫩，就是刺多，大家慢慢整，后头还有菜。

        整光了一瓶白酒，又干掉了半箱啤酒，当广场钟鼓楼的钟声停止敲响，楼顶时钟的时针又爬了一个多格子之后，我们四个才从屋子里出来。

        江面上浮动着夜色的碎片。我们竖排走过了浮桥，又变阵横排着勾肩搭背地往石梯上爬。爬上了马路，东娃儿伸出一只手拦车，另一只手上晃荡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打着包的没吃完的剩菜。

        “今天安起心来喝酒，没开车，我们打车进入下一个节目。”国庆说。

        “莽哥，我要回去，屋头只有娃儿一个人，老婆盘点加班。”东娃儿连忙说。国庆没强求。

        “这次我也免了，明天一早单位还有事。国庆你和华子好好耍一耍。”小开也打起了退堂鼓。

        国庆坚决要拉小开一道，小开又坚持地婉拒了一番。有车在面前停了下来，国庆只得让小开随东娃儿上了车。

        我俩瑟缩在寒气中，终于又一辆车停了下来，没有顶光灯，是辆便民车（黑车），司机主动问走不走？国庆点点头，拉着我就钻进了车。

        司机问去哪里，国庆回答梧桐路。

        黑车掉了个头，在铺满灯光的马路上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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