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还算顺利的培训

时间的手指终于翻去了办公桌上台历的最后一页。

        元旦一过，跟在后面的春节就越来越近了，渐渐地，似乎大街小巷都能嗅到节日的气息。以前在农村，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已把年猪从猪圈赶到了房梁上，一头头圆滚滚的大肥猪被卸成一块块熏得香喷喷的腊肉。自从伯父举家移民之后，很多年都没去过农村了，不知现在是否还是这样。城里虽然不养猪，但一点也不缺肉，挨家挨户挂在窗户上的，除了腊肉，还有香肠，一节节，一串串，如同一曲曲迎春交响乐。时下，尽管江州城早已明令禁止不得随意鸣放鞭炮，但偶尔还有零星的脆响冲破制度的封锁在耳边炸响，更增添了一种节日的气气儿。商超的生意愈发火爆，进去的人出来之后几乎都是大包二包的，好像商超不要钱，而且，人们都是脚步匆匆的，唯恐慢一点，就赶不上年似的。

        和抢购年货的人们相比，三多的节奏好像一下慢了下来，虽然车间的电机齿轮还在轰鸣飞转，烟囱也依然冒着烟，但员工们都处于一种“打敞放”的闲散状态，是的，等拿了工资奖金，就要放假回家过年了。我这边的事情也干得差不多了，总结会后的第三天，孟旋把熊懿的讲话整理了出来，看完，感觉文理通畅，层次分明，唯一的不足是对企业生产经营不熟悉，错了几处经营术语，这些都是小问题，瑕不掩瑜。我将最后校订的稿件送给熊懿的时候，表扬了孟旋，熊懿也很高兴，说培养一名干部不容易，叮嘱我以后多给小孟压担子，让她不仅要精通文秘业务，还要熟悉行政业务，我点头称是。

        熊懿的讲话连同公司的总结计划，是三多每年年初的两个纲领性文件，发了这两个文件，年前我就没事可做了。这时，人事部忽然通知，说刚刚招聘了一批大学生，要对他们进行一次全面的通用技能培训，安全和人事制度已经训过了，接着轮到的是文秘工作，征求我的意见。我拿自己讲不好来推挡，人事部的头儿慢条斯理地回答，公司总结计划里不是说要强化培训吗?我们是完成你老兄布置的任务呢。我顿时哑口无言。

        培训安排在一楼会议室，将就总结大会时的会场，作为讲师的我坐在主席台的中央，下面十多个学生坐满了前两排，除了孟旋，其他人一个都是生面孔。

        “今天安排我和同学们交流公文写作，在大家看来，公文有啥子特点不？”作了自我介绍之后，我一边打开U盘里的PPT，一边问。因为是自己的第一讲，我稍稍有点紧张，也或许是空调直接吹着的缘故，我觉得背上起了一层麻麻儿汗。

        “柳老师，请您讲普通话好吗？我不是江州人，有些话不懂。”一个小男生举手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我一点头，随即又“普通”了一遍，把“啥子”改成了“什么”，将“不”换成了“吗”。说完，我觉得额头上也开始起汗了。

        “公文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一个响亮的回答把大家都逗笑了，一看，是挨着孟旋坐着的一个白白瘦瘦的男生。他一边乐着，一边扭头看了看孟旋。

        “我觉得公文的特点是看起来容易，但写好并不容易。”孟弦依然直视着讲台，认真地说。

        “不错。”我定定神，照着讲稿念下去，“就我的体会，我认为公文的特点是一看就明白，一写就出错。公文出错也有特点，就是认认真真犯错误，正儿八经开玩笑。”

        这时，我发现大家都抬起了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精神一振，信心大增，说有这么一份总结，某人写到自己为了公司殚精竭虑，简直是罄竹难书。我还曾经看到过某单位贴在大门的通告，最后一句写着：凡擅养鸡鸭鹅者必须交职工食堂处理，违者一律宰杀。随着我做出的一个砍杀的手势，大家又咧嘴笑了。我继续说，公文看似枯燥无味，实则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以前，我喜欢看郭晶晶跳水，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当她从跳台上“扑通”一声跃入水中之后，她的双脚在池底一蹬便飞快地跃出水面，她为什么跳得这么好呢？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是说明她把那一潭水给踩透了。我们站在岸上往下看，常常觉得公文这潭水并不深，清澈见底，而当我们亲自跳下去的时候，会发现踩到池底还是很不容易的。

        我停了停，把目光从讲稿中抽出来，下面的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轮冬日的太阳，他们就是一棵棵扬起枝叶的小树苗。我继续说，公文的确没什么特点，枯燥，乏味，但因为我们工作中离不开它，就得面对它，尽量去热爱它。我们都知道诸葛亮的《出师表》和贾谊的《论积贮疏》吧，表和疏都是臣子向皇帝陈述意见的文体，大体相当于现在的报告。你看，一篇好公文还可以流芳百世呢。

        我一边按讲稿行进，一边穿插着从脑子里即兴蹦出来的小补充，后背和额上的汗珠早被自己的热情烤干。讲完的时候，比人事部要求的60分钟还超了10分钟。

        我说了声不好意思，下课。大家用热烈的掌声给我的初讲划上了一个满意的句号。我收拾了电脑，走下讲台。孟旋抱着笔记本在后面慢慢往门口走，我跟上去接在队伍最后面，孟旋回头看了一下，停住脚步，想把他后面的那人让过去，那人就是她听课时的同桌。但同桌并没有被让过去，而是随着她停止了前进，挡在了我和她之间。我听见男生先是喊了“唉”了一声，然后叫了她的名字，接着问她下班后有没有空。听那语气，两人好像比较熟。孟旋回答没空，很干脆。男生又问那明天呢？孟旋的回答跟前面一样。男生又往后推了一天，孟旋没有回答。我笑了笑，赶紧加快了脚步。

        回到办公室，没一会儿孟旋也跟着回来了，一个人，笑靥重又回到脸上。她说柳科刚才讲得太好了，可不可以把刚才讲课的PPT拷给她，再好好学习。我说当然可以，马上打开电脑从办公网传给她。传了PPT，我忽然发现传给蒋媛媛的总结她居然还没有接收，都过去这么些天了，我有点奇怪，又起身出来，朝她办公室走去。

        门关着，我敲了敲，没人答应，我推了推门，没开，显然锁着。

        我转身，一抬头，忽然看见熊懿站在自己眼前，我猛地一惊，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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