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吃汤包

暮色从江州的上空倾泻下来，渐渐由清淡到黏稠，但它们还没落到地面就消融在了灯光里。江州的夜晚是明亮的，也是热闹的，尤其北滨路，这与夏天的到来并无关系，而是因为开业后的万达广场。

        万达广场上立着两个高大威猛的铁人，一个叫威整天，一个叫擎天柱，80年代的时候我在黑白电视机里见到过它们，如今，当初的少年观众早已步入中年，两位首领却依然年轻。作为影片里的死对头，它们在这里循规蹈矩，和平相处，像一对忠心耿耿的守护神，平静地接受着孩子们的抚摸，耐心地和粉丝们合影留念。他俩周围的人群江水一样川流不息，过来的，过去的，进入万达商场大门的，从大门里出来的。大门一侧有一处人工喷泉，喷泉旁还有一排真人大小的铁皮群雕，剃头的，摆摊的，下棋的，玩龙灯的，一个遛鸟人雕塑的肩膀上不知谁搭了个拖把，拖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万达商场的三楼，我和宋阔在长廊外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盯着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店招牌看，显得犹豫不决。三楼汇集了江州众多名优餐饮特色小吃，诸如羊肉格格，牛肉包面，凉面，炸酱面，烤鱼，火锅，汤锅，小笼包子，各类家常小炒等，宋阔纠结地问到底吃啥呢？同样纠结的我也拿不定主意，转回了原点，她让我选，我又看了看，指着一家挂着漆黑木制招牌的小店说，就这家吧。

        这木制招牌上镶着三个金色的大字——江州园，江州园的特色是汤包，六块钱一个蒸笼格子，一个格子里住着八个汤包。外表和小笼包子无异的汤包，一口咬下去，汁香利口，满嘴生津。三峡蓄水之前，江州园就在我们解放路，门楣上就是这块漆黑的木牌牌，印象中，里面同样漆黑的桌凳被勤快的伙计抹得镜子一样反光，坐着的食客多是城里的本地人，偶尔也有来送葱蒜或收潲水的乡里人。如果家里来了客，父母偶尔也去江州园办招待，自己也跟着打打牙祭。再把记忆推远些，江州园门口还有买零食的小摊摊，一分钱一调羹的葵花籽，一分钱一杯的白开水，玻璃杯上盖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玻璃，也有两分钱一杯的水，和白开水不同的是里面加了糖精，或是浮着一点醪糟。

        进了店门，我们选了一处空位，里面的桌凳和其他小店相差无几，只是那种熟悉的味道还在，不远处的厨房里，戴着白帽子的胖师傅和几个小工在忙着给手中的包子喂肉团，一些吃饱了的包子们都在灶头上的蒸笼里，集体桑拿。

        宋阔放下提包去了洗手间，我拿起菜单点菜。

        下班后我兑现承诺，先带宋阔去滨江路和长江边转了转。大约知道了她的情况，她大学毕业后回到成都老家，没多久就去了外地闯荡，这么些年来，她的青春大多奉献给了合资企业和外企，作为对她辛勤工作的回报，她也从最初的行政小职员逐渐变成了一名成功的白领，她和那个郭燕都是穆铁的老部下，当华投向穆铁生出橄榄枝之后，两个人也随穆铁一起跳槽到了华投。

        “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点哈，今天我请客。”宋阔回到了座位上，抽出一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说，用的是她的乡音。

        “点了，说好了的，我请。”我回答。

        “那哪行，我喊你出来的噻，当然我请了。”她不依。

        “我们是同学，你又是我的领导，到了江州，我应尽地主之谊。还有，这也不是吃大餐，花不了几个钱，就让我请，让我捡个欺头（便宜）嘛。”我说。

        “好吧，就让你这个同学捡个欺头。”她笑了。

        伙计很忙，我自己倒了一杯苦荞茶递过去，以前这里泡的是老鹰茶。

        “对了，喊你出来，你家里人不会介意吧。”她端起杯子，问。

        “不会。”我答道。刚才在外面聊了许久，个人家庭生活的事，她没问，我也没提。

        “记得，在学校的时候本级一个美女和你很要好，很多同学都说你们在耍朋友，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美女叫韩英。”她继续说。

        “你记性啷个这么好？”我有点惊讶。

        “她和红色经典老电影《洪湖赤卫队》的女英雄一个名，好记。”她回答。

        是这样，我一笑，接着说，“她也是江州人，后来我们真成了一家人。”

        “哦，有情人终成眷属，恭喜。”她也笑了。

        “后来又离了。”我说。

        “哦？有点遗憾。”她敛住了笑，没有往下问。

        “你呢？”我顺势问道。

        “和你差不多吧，有过一段闪婚。”她说。

        我“哦”了一声，也没往下问。

        这时候，伙计把汤包端了上来，我起了一笼送到宋阔面前，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汤包放进了嘴里。

        “啊，好烫。”她忽然张开嘴，以手作扇对着嘴巴扇起来。

        “慢点，才起笼，包在里面的汤汁烫得很。”我笑道，“蘸着味碟里面的蘸料更好吃。”

        “确实巴适。”她啧啧赞叹，“吃在中国，味在四川，想不到江州竟然也有这样的美食，一点不比成都撇（差）。”

        “这汤包店建店的历史和滨江路上的钟鼓楼差不多，汤包制作人还被评为了江州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我指着店墙上挂着的一张证书牌牌说，除了证书，还有一块块奖状，以及一些领导人光顾汤包店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

        说话间，宋阔面前的一笼包子已被消灭了一半。

        “唉，当年，你在学校唱歌成名后，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暗恋你，有两个还偷偷给你写过信。”吃着吃着，她又将话题扯到了从前。

        我笑了笑。

        “有一次，我在打开水的路上单独碰到了你，就问了句，同学，几点钟了？你没回答，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努了努嘴。”她的样子好像回到了20年前。

        “努嘴？不会哟，我对女生一向是礼貌有加的。”我说。

        “哪里嘛，你是提示我看时间，因为我的手上戴着一只手表。”说完，她哈哈大笑。

        满屋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像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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