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欲言又止

夜轮拉响汽笛离开码头的时候，韩英才来，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刻钟。

        “马路上不好停车，转了一圈，去万达停车场停车耽搁了。”韩英快步过来，歉然地说。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短袖衬衫，胸前缀着几朵白花，配着白色的裤子，手上的挎包，透着一丝优雅和华贵。

        “没得啥子，反正又没事，正好打望。”我说。

        “也是，人家说万达开业后，江州万达广场颇有一点重庆解放碑的气息了，三步一个林青霞，五步一个张曼玉，正好抽和（方便）你们这些男人打眼睛牙祭。”韩英笑了。

        我也一笑。我们一边说，一边下梯往江边走去。

        “这阵子工作还顺吗？”韩英问。

        “不怎么顺。”我回答。

        “为什么？三多不是有钱了吗？我们行里的贷款也开始还了。”韩英有点诧异。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这个新领导一门心思要把三多烧成世界500强，我们日子难过。”我说。

        “呵，你们这个新领导比较年轻吧。”韩英说，“一般来说，老领导都比较稳当，保守，年轻人都比较锐气。”

        韩英说得有理，熊懿和穆铁两个人就是这样，但是，如果要我选择，我还是会站在保守的熊懿这一边，虽然从年龄上来说我和穆铁差不多，看来我的心理年龄比生理年龄要老。

        “韩琼他们还好噻？”我忽然想到了曾经的另一个领导樊不同，随口问道。

        “不怎么好。”韩英给我的回答像我对自己工作的回答一样。

        “为啥？”我问。我只知道樊不同已经官复原职，又回去当他的资产经营公司总经理去了。

        “都是上次那几个人打的，韩琼来找我哭了好几场了。”说完，韩英叹了一口气。

        “樊总的伤不是已经养好了吗？”我不解。

        “身上的伤都好了，可是那里好像还有问题。”停了停，韩英轻声说了一句。

        “哪里？”我一下没懂。

        韩英没回答，但她难以启齿的神情很快就让我懂起了，我脱口而出，“啷个会这样？”

        “唉，好好的一家子，摊上了这么个事，以后该咋办？”韩英忧心忡忡。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应该能看好的，去医院看没？”我问。

        “我也是这样跟韩琼说的，韩琼说他家老樊再怎么都不肯到医院去。”韩英说。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两姊妹，如花似玉，事业和工作又这么顺，为什么家庭生活却跟她们的愿望背道而驰呢？

        “还好我妈不知道，我跟韩琼讲了又讲，千万不能让妈知道”。韩英说。

        的确也是，我想。

        不知不觉，我们步入了沙滩椅的丛林，选了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刚坐下，老板就热情地凑了过来，韩英要了一杯白开水，我要了绿茶。

        “你老公现在怎么样？”坐定，我开始小心翼翼奔向今天约她的主题。

        “还在调查取证。”她回答。

        “查到了没有？”我担心地问。

        “听说已经有了10万元的问题。”说到这里，她神情黯然。

        “那天，我在万达广场碰到了绵绵的外公外婆。”见她稍稍平静下来，我接着说。

        “妈跟我提起过，说你跟一个女的一起。”她顿了顿，回答。

        “呵，是同事。”我说，“那，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说完，我的目光下意识地从她的腹部扫过，孩子应该还小，根本看不出来隆起的痕迹。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喝了一口水，随后捂着嘴想吐的样子。我一愣，忽然想到这好像是怀孕后的反应，不过，当年怀绵绵的时候韩英什么状况都没有。

        “我请律师去看过他一次，律师带回了他两句话。”她又说。

        我安静地听着。

        “他要我把孩子打掉，跟他离婚。”说完，她哽咽了一下。

        这老家伙，想不到还像个男人。我心里赞了一句，没有表达出来。

        “你觉得呢？”我追问道。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把目光投向了粼粼的江面。

        一向干练，聪明和美貌的韩行长，此时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把孩子打掉，如果把孩子生下来，他一来到这个世上很可能得不到父爱，还要承受一般孩子不该承受的压力。”我摆出一切可以想到的证据说，“而且，你一个人拖着孩子，身体和精神上都吃不消的。”

        “可是，我觉得这样对不起他。”韩英幽幽作答。

        我无言。

        “德华，可能我说这话你会反感。”韩英说，“我从进入银行直到现在，他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励，我和他有感情，外人是不会理解的。”

        我不能说我理解，也不能说我不理解，我只能无言，听着她的倾述。

        “不管怎样，你不能要这个孩子，先把孩子打掉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见她没在继续，我又说。

        “真的不能要吗?”她抬起头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找到最终的正确答案。

        “对，真的不能要。”我望着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我听你的。”见她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叔叔嬢嬢，你们要不要点首歌。”这时候，一个柔弱的声音让我和韩英同时侧目。一看，是个挎着一把旧吉他的小姑娘，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脸稚气，略带着一丝羞怯。

        “点一首吧。”韩英看着我，征求我意见的样子。我点点头。

        “小姑娘，你就弹唱一首《恋曲1980》。”韩英说。

        “对不起嬢嬢，我只唱得来《恋曲1990》。”小姑娘原本欣喜的表情一下没了，怯怯地回答。

        “1990就1990吧。”我说。

        笑容回到了小姑娘的脸上，她鞠躬说了一声谢谢，便拨动琴弦唱了起来。老实说，小姑娘的吉他手艺并不高，唱得也不是很准，但我和韩英都微笑着听她唱完，然后给了她掌声。

        韩英从皮包里拿出一百元，小姑娘要找钱，韩英表示不用，说下次来，再给我们唱歌就行了。小姑娘又鞠了一躬，十分高兴地走开了。

        夜色渐渐泛起，又散聊了一会儿，我们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在前面，韩英紧紧跟在后头，盯着路面，我忽然看见一个黑黑的小东西迎着来路直闯过来，我停住前进，抬腿等着它，我知道韩英怕这个，也没提醒她。

        “蟑螂！”韩英还是看见了，她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吊住我的胳膊。几乎是同时，我的脚落下去，把那小东西像落叶一样扫去。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投来不满的目光，韩英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有点不好意思，她的另一只手没有从我的胳膊上放开，而是落下来，滑落到我的掌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想着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应该弯曲过来握住她，正犹豫间，韩英收回了自己的手。

        出来，我们沿着台阶往上爬。

        “德华，你变了。”韩英说了一句。

        我不置可否。也许是的，至少我的情感世界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不知何时，曾经牢牢占据其间的韩英已经易位，孟旋进来填补了她的位置，我和韩英之间，维系着的主要只有亲情这根纽带了。我不知道韩英是不是知道我的这个变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我和孟旋的事情告诉她。几次，我欲言又止，觉得不太适宜，权衡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有必要，到时候再告诉她也不迟。

        上了马路，韩英叉着腰，然后抬头望天，目光跟着一个物体缓缓移动。旁边，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正放着孔明灯，那只红红的，载着他们祝福的灯笼越飞越高，一直向着月亮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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