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师徒谈心

和王宝交谈下去已没有意义，离开的时候我问他车间维修室在哪里？他说难道抓了一个不够还要去维修室继续抓？我说你觉得是这样吗？他又说如果我告诉了你会不会将功补过不记我违纪？我没搭理他，他也犟起脑袋不再搭理我。我转身出了主控室，叫住一个工人问，工人匆匆地扬手一指，说维修室在那边。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面墙上开了一扇窄窄的门。我回头要说谢谢，那工人已经快步离开。走近那扇门，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是车间维修室里才有的特殊的汽油味。门是开着的，里面有灯光，我忽然觉得心跳的频率起了变化。不能这样，我站定，暗暗做了一次深呼吸，对自己说要淡定，然后一低头钻了进去。

        里面的东西多，杂，却并不凌乱。进门有一个大大的铁盆，盆子里有一层汽油，散落的设备零件泡在油里，因为大楼内汽机的震动，油面泛着一层密密的细纹。维修室的右边是一个连着墙的工具柜，柜子里住着扳手、起子、钳子、套筒等维修工具，正对着门靠墙的一面放着维修所用的备品备件，棉纱，导线，继电器，空气开关，螺丝螺帽等，分门别类。墙上挂着两个醒目的灭火器。左边靠墙的是两排废旧的电器设备，尽管破旧，却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屋子中央有一台落地电风扇，对着一旁的一张桌子嗡嗡地鼓着风，桌上摆放着一台被拆开的旧电机，雪白的台灯下，一个人正神情专注地绕着电机里面的铜丝线圈，这人正是孟长贵孟师傅。

        “孟师傅，您值夜班啊。”我笑着亲热地打了声招呼。

        “哟，是小柳啊，快坐快坐。”孟师傅抬头看了看，热情地回应着。

        “我今天也值班。”我连忙又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每听到有人叫自己小柳的时候，心里不免有点别扭，但孟师傅这么叫自己听着却很受用。

        “您不会是一个人值班吧？”见屋里没有其他人，我问。

        “是一个人，自从车间的临时工走了之后，维修组抽了几个人去顶岗，人手不足，值班只留一个人。”孟师傅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编着手里的电机线。

        “一个人值班，又累又不安全，特别是车间有事的时候。”我说。

        “也没得啥子，一个人不行，可以喊其他岗位的运行工。”孟师傅站起来，拿起一坨棉纱擦了擦手，指了桌上的电机接着说，“今天刚接班这台电机就烧（短路损坏）了，还好有主控室那个小王帮我，拆了好一阵才拆下来，害得他晚饭都没吃。”

        我一楞。心想这王宝没吃饭，孟师傅肯定也一样，于是连忙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根黄灿灿的香蕉。

        “有点水果，给您打口渴。”我把袋子放在桌上。

        孟师傅推让不要，我坚持要他要。他拗不过，只得由我，说也好，等一会儿拿去给小王填填肚皮。

        “小柳，坐嘛，你平时也忙，很少来车间，正好跟你摆龙门阵。”孟师傅接着说。

        我答应一声，过去坐在了条椅上。

        “有件事我一直没明白，现在这新领导是怎么想的？为啥一门心思裁人呢？”孟师傅问，“在我们车间做临工的老张，做了30年了，全家老小都靠他一双手，没了工作，他就只有当扁担，真是造业巴沙的（很可怜）。”说完，孟师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问我家小旋，她说领导认为人要少才有效能，但是领导也不下来看一看，临工的那些活路（工作），一般人是代替不了的，别说熟练程度，光体力就不行，耽误事啊，昨天有个女工，翻包的时候没了力气，东西垮下来把脚压折了。”孟师傅继续说，“裁人后，大伙儿的积极性都不高了，以前上班劲鼓鼓的，现在上班蔫懦懦的，这些姑且不说，还要让你们来值班抓人，搞得车间的工人很反感，小柳你是有学问有见识的人，你摸着良心说，这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我点头称是，不仅因为这是孟师傅说的话，而是这话里的一些道理，就像一枚硬币的另一面。

        “唉，我也明白，这都是领导定的政策，跟你们也没有关系，我跟小旋说，如果有合适的时机，你们得跟领导反映一下。”孟师傅端起一个掉了瓷的杯子，吹了吹里面的茶水，说。

        “好，我找个时间跟领导提一提。”我回答。

        “嗯，还是小柳觉悟高。”孟师傅笑道，“小旋就知道劝我干好自己活，不要去操心这些该领导们操心的事儿，她这句话不对，企业是大家的噻，又不是领导一个人的。”

        我笑了笑，其实我觉得孟旋说的也不无道理。

        “小柳啊，还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说。”孟师傅沉下脸来，继续道。

        “啥子事？您说。”我问。

        “我家小旋的私事。”孟师傅答了一句，埋头喝茶。

        我的脸色一变，心扑通直跳。我不知道孟师傅要说什么，因为我一直不知道孟师傅是否知道我和孟旋的事，我也没问过孟旋，不是不愿问，而是有点不敢问，孟旋也没主动跟我提过这事。

        “一转眼，我家小旋也成人了，也该考虑她个人的婚姻大事了。”孟师傅说。

        我听着，不敢直视孟师傅的表情。

        “小旋从不提她个人的事情，好像一点不着急，这二十多岁的女娃娃呀，一晃都到三十了，到那时再想耍朋友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孟师傅说。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柳你的人际关系广，认识的朋友多，我是想托你给我家小旋找个男朋友。”孟师傅笑着说。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想着是不是趁机把孟旋和我的事情和盘托出呢？又一想觉得这样有点冒失，我实在拿不准孟师傅对这件事的看法，万一老爷子没有心理准备，被吓着了怎么办？

        “小柳，你啷个哒？是不是肚子疼？”孟师傅忽然关心地问。

        “没没，您说，您说。”我连忙回答。

        “我家孟旋的情况你都知道了，人嘛，脾气好，善良，勤快，孝顺，长得不说好乖，也算还可以吧。”孟师傅又回到自己的思路上。

        不是可以，而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在心里说。

        “她找对象的标准嘛，我想有这么几条。”孟师傅接着说，“首先脾气也要好，心地善良。”

        我点点头，心想自己是符合的。

        “然后呢，工作和经济条件至少也要过得去。”他又说。

        我还是点点头，心想这点我也是过得去的。

        “相貌嘛，至少也要不难看。”他继续说。

        我依然一点头，这个我也有自信。

        “最后嘛，年龄相当”，他说。

        我坐着像尊菩萨似的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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