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祭奠

爬上供桌，周玄开始摆弄他自己做的小玩具。那是一个个神话中的精灵，周玄分出一些精神力附着在上面，让他们在想象中的荒原草甸上奔跑嬉戏，有时候也拿出几只洪荒猛兽来，增加一些混乱度。等老篾匠忧心忡忡地关好高大细密的竹制庙门，回到正殿的时候，又感到一阵汹涌澎湃的灵气扑面而来。

        那供桌几百年前或许还描金绣彩，供奉着果品香炉。自打洋人打破了大好山河，这中华的气运就承载不起这些奢靡的神仙了。其实自从南宋皇帝跳海之后，中华大地的气运已经衰竭，整个九州华夏已经快八百年没有封过神位。神州大地已经不见了紫霭玄明之气，到处充斥着铜臭尸腐，人心也逐渐被名利蒙蔽。那上古的神仙，少了人间的供奉，慢慢衰败下来，有些法力高强的，破开虚空逃往别处世界，也有些心怀故土的，弃了正果仙根，辗转于轮回之中，而现在他们只是红胎黄纸上的形象符号。

        老篾匠赫然发现，供桌上竟然出现了山川河流，一队队竹编的妖魔鬼怪正在那里征战，受到那金戈杀伐之气的牵引，天地玄机也聚集过来。如果只是普通的孩子玩具，那天地玄机是半点反应也不会有的，那些玩偶也不过蹦来蹦去，颠三倒四地撞在一起而已。而现在，那供桌上已经在天地玄机的改变下形成了山川地理，甚至连天象物候也隐约成型，倘使那些竹编的玩偶具有灵识，那便又是一个洪荒。天地不仁，而道法天地，一时间，周篾匠迷失在这小千世界中。

        等到周篾匠醒转过来，已是第三天的正午。那小祖宗正把自己泡在玉竹液中，时不时还把整个脑袋也没进去，从嘴里鼓出几个泡泡来。周老头大吃一惊，连忙手一招，从梁上飞来一只古怪的竹笛。竹笛共有八节，每节的颜色都略有差别，长短也不一样。最短的一节光洁如玉，闪动着珐琅质的色泽，接下来的越来越长，色泽逐渐浑浊，到最长的一节几乎是翡翠一样的墨绿。老篾匠深呼一口气，排除浊恶，就地坐下，抬手吹笛。这一吹就是一宿，可是，破庙之外是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连找露水喝的虫儿都很安静。前院的小黑皮，也懒洋洋地泡在大木桶里睡着了。把颜色更加柔和了一些的竹笛轻轻放在供桌上，周篾匠从床上揭过毯子，温柔地把小黑皮从已经变黄了的玉竹液中抱起来，放在毯子上。小黑皮在毯子上打了个滚，继续呼呼。

        小黑皮醒来后，笑嘻嘻地对着爷爷伸出两只短短圆圆的胳膊，“抱抱”，浑然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讨扁的败家子。“玄儿啊，哎哟，我们的玄儿长大了，爷爷要抱不动了。”周篾匠看似吃力地把小周玄从毯子里抱出来坐好，给他穿衣服。“爷爷给你找个爸爸来带你好不好？”

        艾瑞莎一乐，总算等到笨爹出场了，结果精神力剧烈波动，眼前的绘本再次破碎，辛尼斯塔医生和卡尔担心的脸露了出来。“你傻了？又是笑又是撅嘴的？”

        “没什么，想起我爸了。”女儿想爸爸，这个任何人都无从置喙。“镇长阁下，十年前的那位老篾匠的坟墓应该在附近吧，我想去看看。”

        后面这句，艾瑞莎是用汉语直接问的。那个比较有学问的干部对一个穿着不合身中山装的当地干部说了几句，当地干部回忆了一下，“老周头的后事是刘三毛操持的，他应该知道，我去问问。”说完就挤出了人群，不一会拖着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钻了进来。

        “刘先生，你好。”艾瑞莎把这个人和刚才见到的那个屁股上全是箭靶的村民比较了一下，差距有点大，于是说的比较谨慎。

        “好，好。”本来只是跟着看热闹的刘三毛一不小心被镇上的书记给抓住了，还以为他要带人到自己开的小饭馆打白条，正待开骂，结果是个金毛外国丫头要和他说话，立刻连老婆姓什么都忘了。

        “刘先生和曾经住在这里的周老先生很熟悉吗？”艾瑞莎希望确认一下，有时候精神力也会出错的，何况那个历史绘本似乎有些美化变形。

        “熟悉，熟悉，我年年都找老周头买油篓子，每次我都多给他几倍的篓子钱。”刘三毛的声音引起了围观村民的嘘声，他扭头唬道，“去，去，莫要起哄，今天卤猪脸三折敞开啊。”村民们哄堂大笑，不过倒也没再为难他。

        “那么你还记得十年前周爷爷身边有个小孩子么？一个黑乎乎的男孩子。”艾瑞莎提示道。

        “您家说的什么？”刘三毛发现人家洋娃娃的普通话说得比他好多了，不由得有些自怨自艾起来，完全不晓得人家找他干什么。

        “公主殿下问，你记得十年前周老先生收养过的一个小男孩吗？”辛尼斯塔医生的中文就比艾瑞莎的更像外国人说的中文，让人听着顺耳多了——洋人说话就应该这么生硬才对。

        “哦，那个黑皮仔啊，记得记得。”刘三毛连连点头，“不过，那个仔跟小周走了，听说是去外国了，他们走了不多时老头子就没了。”

        艾瑞莎朝辛尼斯塔医生点点头，这个和她所知道情况是对的上号的。既然，美女医生问话比她管用，后面也就让医生代劳了。“周老先生的坟墓是你挖的吗？在哪里？”

        “啊？挖人仙府，这种事情怎么做得，不是我，不是我。”刘三毛连连摇手，神情很急切。“是哪个生娃莫屁眼的造谣生事，我三毛几时做过这种害良心的事情！”围观的人们也纷纷出言声援，三毛这人就是有点贪小便宜，但是人还是蛮热心地，不会做雷劈鬼叫的事情。

        “你弄错了安道尔朋友的意思了，人家只是想知道周老先生的坟墓在哪里。”那个学者型的干部笑着插到中间来解释道，本来他还想说陵墓的，但这乡巴佬肯定听不懂。“你给人带去就可以了，政府会表彰你维护国家外交利益的行为的。”

        “表彰什么的就不用了，不要冤枉人就好了，我三哥可是省城里的干部。”刘三毛瞪着眼珠子威胁道，“老头的坟就在后面的竹林里面，没有挖多深，快十年没人看了，都要平了。”

        听完刘三毛的话，艾瑞莎立刻动身朝后面的院子走去，几个王子看她神情严肃，也黑着脸跟了上去。原本和和气气的外交参访变得压抑起来，当地政府立刻布置了警戒线，把普通人拦在外面。

        院子里堆了些建筑材料，看样子有人打算在这里盖房子，学者干部拉过镇书记，叫他处理一下，由省里出钱重新把庙修一下，这是技工的的善事，镇书记很痛快地答应了。艾瑞莎绕过一堆原木，蹦跳着跃上层层垒起来的混凝土预制板，“应该是那边。”说完，就带着王子们跳了下去，弄得后面跟着的一群上了年纪的干部手忙脚乱。

        竹林里基本上没有路，地上的竹叶也很厚，显然很少有人来。哈康王子悄悄地拉了拉卡尔，“小心蛇。”卡尔一顿，点了点头，“大家小心，可能会有蛇。”亚历山大奇怪地摇摇头，“他还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弗雷德里克笑着捡起一根断在地上的竹枝递给他，“国王有王后保护着，当然不担心，我们这些小卒子还是自己小心吧。”

        紫竹林的深处几乎密不透风，跟进来的每个人都汗流浃背，连辛尼斯塔医生看上去也颇为吃力。“这里有幻境。”艾瑞莎在精神频道里通报道，“拉米娅，你能进去看看吗？”

        “我和她一起去把，杰克，你出来警戒，必要的时候进来接应我们，凯恩和昆西支援。”普斯主动地站出来布置了任务。辛尼斯塔医生见到这么大的阵仗，有点慌张，“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应该没有，只不过我脱不开身。这里是我爷爷的陵墓，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艾瑞莎安慰道。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来拖延时间吧。艾瑞莎，你知道中国人的祭祀礼节吗？”辛尼斯塔医生很有兴致地说。

        “大致知道一点，不过，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办不了仪式的。”艾瑞莎脑子里还有一点艾瑞克小时候过年的印象，不过她并不喜欢炮竹什么的。

        “不是举行仪式，就是行个礼节，尽量复杂点好了，反正我们是外国人，大不了用他们的话说——出洋相呗。”辛尼斯塔医生倒是很想得开，出洋相也无所谓。既然这样，作为小孩子，艾瑞莎就更无所谓了，更何况是对养育自己的爷爷表示尊敬和思念。

        “抱歉，公主殿下想悼念一下，能不能给我们点时间？”辛尼斯塔医生用德语沟通道，这也省得呆会还要向王子们解释。

        “悼念？难道说，这里埋葬的真的是艾瑞莎的爷爷？”哈康感到不可思议，这隔着好远啊。

        “确切地说，应该是艾瑞莎的堂兄艾瑞克的爷爷，艾瑞莎继承了她哥哥格林威治男爵的爵位，不过现在被改封到直布罗陀了。”卡尔对艾瑞莎的家庭当然要了解得多一些，他的解释在王子们看来基本上等于官方正版了。

        “那么，这个艾瑞克男爵现在……”亚历山大八卦地问，他对于男孩子明显更感兴趣一些。

        “交通事故，已经好几年了。”卡尔像家属一样婉转地表示不希望继续这个话题。“我记得艾瑞莎是金雀花后裔，又是默洛文血脉，还是巴斯克的伊佩伯爵，那么这位周老先生……”弗雷德里克没有问出来，因为这个问题比较的尖锐。“我们进行过DNA比对，公主殿下的血脉是毋庸置疑和不容污蔑的。一百多年前，一位法国亚洲舰队的军需官和一位在中国旅游的贵族小姐的结合造成了这两个家族血脉的融合，他们是伊佩大公的外祖父母。”辛尼斯塔医生连忙严正声明，她倒不担心麻瓜科学家来查证，反而希望有人来查证，反正相关证据已经完美无瑕，比真的还像真的。

        但是王子们显然不是专家，而且，除了卡尔，其他人和这事关系也不大，无非再多一个冤枉的表妹或者堂妹而已。“既然是艾瑞莎的爷爷，那么也就是我们的爷爷，需要我们怎么做吗？”菲利普王子把疑惑的那一页揭过去，指着正在窃窃私语的中国官员问。

        “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我们可能不得不按照我们的文化习惯来进行悼念。”辛尼斯塔医生看了菲利普一眼，“我们需要蜡烛。”

        菲利普点点头，带着弗雷德里克去找中国翻译了。而负责接待的官员正围着那个学者干部讨论是要在这里盖一座西式的教堂还是中式的道观，当然，也有人认为应该盖座庵堂，因为这里的紫色竹子和少林寺的很像。

        “蜡烛？嗯，这个没问题，那谁，快去镇上找些蜡烛来，就用停电时候用的照明蜡烛就行，有油灯的话也拿几个过来。”学者干部吩咐完又转过来问道，“要不要准备一些供奉的果品，食物，酒什么的？”

        “是用来献祭的东西吗？还好，我以为你们要宰杀动物呢。如果有水果和酒的话请准备一点，菲利普，你们身上还有没有白兰地或者伏特加？”辛尼斯塔医生嘴上在问，手已经在翻王子们的兜了。

        “水果的话，辛尼阿姨，我的背包里面有一些南美特有的水果，麻烦你去帮我拿过来。”艾瑞莎确定了普斯他们的发现后，也不放心地走了过来。背包里其实没有水果，但只要包拿来了，艾瑞莎什么果子都能翻得出来。果然，中国官员没有让穿着高跟鞋的辛尼斯塔医生再辛苦跋涉，而是派了个身轻体健的小伙子跑了一趟。

        悼念仪式有点中西合璧的味道，摆的洋果子洋酒和土陶油灯，王子们客串辅祭唱哈里路亚，艾瑞莎像模像样地磕头。仪式之前普斯他们的探索就结束了，拿回来一条绿色的毯子来，正式艾瑞莎见过的那条娃娃毯。普斯他们观察过，这毯子看上去好像是用竹纤维泡醋软化之后织成的，但实际上不可燃，不光不透水甚至就干脆不沾水，难怪皱玄小时候不把便便拉在上面，不是不肯，是根本就拉不上去。

        “这上面应该有一幅什么图案，我们现在的精神力还不够强大，看不出来。”连普斯这样爱好浮夸的家伙都承认自己不够强大，那么这毯子起码也是潘多拉的头巾一个级别的宝物了。“看不出来就先留着，以后有的是时间。”艾瑞莎把毯子塞进背包里。

        接下来的两天里面，王子们参观了据说和少林寺齐名的武当山，在那里观看了许多艺术家的表演。在他们看来，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头墙不管是上还是下，拿着很软的长剑削苹果，背对着靶子投掷飞镖，还有在风化很严重的悬崖石栏杆上快速地跑步，这些虽然很危险，但也不是超出人类极限的事情。反倒是那些修建在陡峭山峰上的道观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这里的路比起巴伐利亚要难走多了，而且建筑规模也比天鹅堡大得多，尤其那些巨大的雕塑，显然不是普通人类能做的事情。”弗雷德里克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结束了对中国内地的访问后，菲利普和弗雷德里克、亚历山大、哈康先行乘坐汉莎航空的包机从西安飞法兰克福。艾瑞莎陪着卡尔随哥德堡号访问了上海之外的天津、大连、青岛、泉州、广州和香港，为仿建这条船募集最后一笔捐赠资金。

        圆满完成任务之后，艾瑞莎和卡尔飞到斯德哥尔摩过万圣节。忘记准备礼物的两人被两个公主装进同一个南瓜口袋里，沿着港口的商业街要了一整天的糖果。店铺的主人能认出两个公主，但是也不会轻易就给糖果，而真要公主们做弄恶作剧她们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于是在每一家店铺的门口，两人都被迫晃啊晃地表演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直到维多利亚公主笑得肚子开始抽筋，而玛德琳公主差一点就睡着了。回到安道尔之后，艾瑞莎又被扔到圣安德鲁斯馆进行突击训练，准备迎接圣诞节后在爱丁堡举办的世界射击大师赛巡回锦标赛。她必须在这个锦标赛中拿到前三名才能获得两年后参加奥运会的资格。至于马术，艾瑞莎一点都不担心龙马小白的体能，只是非常头疼如何打击小白暴露狂一样无视纪律的行为。艾瑞莎在训练中度过了圣诞节和新年，同时也接到丽姬阿姨转发过来的消息，安德鲁王子投资的儿童电影正在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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