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呵护

【所有心酸与痛苦，尽数化解于他的温柔之下。】

        我好久没有这样沉睡过了，就像是一个人被抛进了巨大的空洞中，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好像没有做梦，又仿佛有着错综复杂的画面从眼前飞掠而过，我安心地沉浸在其中，想要就这样睡到天荒地老，忘了喧嚣和前尘。

        只是朦胧中，我听到一个人温柔却固执的声声呼唤：“依然，依然……”

        那声音就像是一道星光，狠狠拂开我生命中的暗影。我挣扎在梦与醒的边缘，几乎一睁眼，就可以看到他那漂亮的却担忧蹙起的眉睫，就可以看见他焦急却欣慰的微笑。

        我蓦然惊醒。

        或许是麻药的劲儿刚刚过去，我痛得呻吟出声，抚摸上去，眼前蒙着厚厚的纱布。有一双手更快地伸了过来，把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沈朝咏？”我试探地问着。

        “依然……”他的声音里蕴含了那么多伤悲和惊喜，他将我的手拉近他的脸庞，缓缓地触摸着，“是我……”

        即使是看不见，我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他，轻而易举地记起他的面容。我定了定神，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切。

        魏亚亚出于愤恨，自暴自弃地揭露了洛铃和她曾经的往事，而最后，我被歇斯底里的洛铃误伤……

        巨大的恐惧，一瞬间涌了上来，我一把紧紧地捏住了沈朝咏的手，吃力地问着：“沈朝咏，医生怎么说，我为什么看不见？我的眼睛……不要紧吧……”

        沈朝咏犹豫了一下，声音淡淡却坚定地说着：“依然，你一定要面对这个现实，经过医生的检查，你的双眼因为伤得太重，巳经很难再复明了……”

        我僵直在那里，丧失了一切的思维和行动。

        温热的泪水一点一滴落入了我的掌心，从小那样坚强那样优秀的沈朝咏，居然会为了我而心痛落泪，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我的手，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依然’我明明在场，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知觉渐渐回复身体，我忍不住抱头发出一声狂叫，心里的绝望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

        我从此……看不见了吗？可是我才只有十七岁，以后的曰子，难道就要面对无尽的黑暗吗？我还没有和沈朝咏一起看尽春夏秋冬，我还没有和沈朝咏一起经历人世美好，我不想看不见，我不想做瞎子……

        “依然……”我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自责一般地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脊，试图让我冷静下来，“对不起，对不起……依然，我会照顾你的……你不要担心啊……”

        “我不想当瞎子！我不想，我不想！”我哭着喊着，伸手胡乱地撕扯着眼前的绷带，而下一句，却生生地被堵在了喉咙里。那是一个吻……

        唇，微微颤抖，是不能自制的哀痛，仿佛连他的痛苦都弥漫进空气，融人我的身体，我的心脏，虚无尽处……

        同样的悲伤无奈，同样的痛入骨髓，属于沈朝咏的一切都是这样熟悉。

        他缓缓地离开我的唇角，认真地说：“依然，我会照顾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沈朝咏……”我怔怔地坐在那里。

        “因为，我也最喜欢依然了……”

        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梦终究成真，可是付出的代价是，上天毫不留情地取走了我的光明。

        我趴在沈朝咏的肩头，哽咽着点了点头。

        在之后的日子里，沈朝咏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从医生诊断到各项检查，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寻找着哪怕只有一丝一毫能使我复明的可能，可惜仍徒劳无功。

        失去了视力，我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每一个夜里，护士在走廊上走过的脚步声都会使我惊醒，然后夜不能寐。沈朝咏会悄悄地进来为我掖被子，然后静静地陪伴我坐一会儿。

        因为失明的缘故，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有时候打吊针时，我会在听到沈朝咏离开的刹那，摸索着将纱布撕掉拔出针来。药液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滴答滴答，如同催眠师手中那枚挂钟，温柔而执著地响动。

        妈妈很快得知了这件事，她放下繁忙的工作匆匆赶来，抱紧我就默默流泪，那泪水那么烫，似乎要灼伤我的皮肤。我犹豫地伸手反抱妈妈，昔日里因为太多琐事而疏离冷淡了的母女，居然要到现在才得以接近彼此的身心。

        至于魏亚亚和洛铃怎样了，沈朝咏没有对我说，我也不想再问。只是听说洛家赔偿了很大一笔钱作为治疗费，才得以维持这

        么长久的诊治。

        时钟轮回，一日一月，我不知道之后又过去了多少时间。无数次的哭泣，无数次歇斯底里，却都因为有着沈朝咏的陪伴，才得以一次次安稳度过，终于渐渐适应了每天面对眼前的黑暗。心底的委屈怨怼都在沈朝咏的包容和安慰中化作一掬伤心的泪水，哪怕遭遇再多的不幸，人，始终都要继续走下去才行。

        早晨的时候，沈朝咏会带来热气腾腾的早饭，有时候是豆浆和油条，有时候是小笼包和蒸饺。等喂我吃完饭之后，他会牵着我的手在病房里一步一步走着，教我熟悉周边的环境。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扶着我走下楼梯，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我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任凭他将我牵引走过大风大雨。现在的我如同一个婴儿一般，柔弱无力，却又全心依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一天，沈朝咏照例和我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即使是傍晚，空气里也还有着没散尽的热意，他和我悠闲地说着话。

        “对了，沈朝咏，你的课业也不要丢下，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正视现实了。”我想起这么多天，他寸步不离的陪伴，有一些

        歉疚。

        “没关系，我都有复习，上次的考试我还拿到年级前五呢。”他并不在意地说着，“依然，只要你好好的，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心中的暖流悄然浮现，我笑了起来，像小时候一样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脖颈。

        即使我敏锐的感知足以觉察到大部分的事情，但因为我看不见，始终不知道那时就在不远处，有人停下脚步看了我们很久很久。

        “沈朝咏，你的确是个好人啊！”

        他宠溺地揉着我的头发：“依然，我听你妈妈说了，学校给你办了休学手续，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四处打听学盲文的地方。”

        “我已经是瞎子了，沈朝咏你不会讨厌我吗？”我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有些忐忑。

        “怎么会。”他言之凿凿，“我们家依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漂亮优秀的小姑娘。”

        一样东西递到了我的手里，我慢慢地摸索着，忍不住叫了起来：“这是你送给我的星空灯？”

        “嗯，依然，不要害怕黑暗，因为有黑暗才孕育出这么多璀燦的星星。”他轻轻地说着。

        我从他的话语中得到了勇气。

        那段时间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即使看不见却也是享尽了沈朝咏的温柔。后来，我问起沈朝咏，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后续，洛铃从那一天开始就不知所终，洛家已经报了警，在小镇进行了大规模搜索，却依旧一无所获。

        而始作俑者魏亚亚，在我失明的那一天，如此大声地宣告了一件事。

        “沈朝咏，我不喜欢你了！但是，我不后悔我曾经喜欢过

        你！”

        那样倔强的女孩子，高高地仰着脸一副骄傲的神色，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眼底的泪水。

        经过细致的检查和医生的反复确认，我下周就可以出院。我坐在病床上，听着沈朝咏忙这忙那地收拾着什么，淡淡地微笑，心中安宁。

        我觉得那个时刻一定是我许愿失误，我确实曾经暗暗地想

        过，要是可以和沈朝咏在一起，我甚至可以把灵魂卖给魔鬼。从此就这样，岁月静好，我的身边有沈朝咏，这就足够了。我的继父，即使得知我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来看过我，不过，这个一点也不重要。

        只是，残酷的命运依旧不肯放过我，在我坠人黑暗的时候，命运再次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病房的门“砰”的一声就被推开了，我听到急促的喘息声。居然是从小和我过不去的田力，显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他抓起了什么抹了抹汗又扔下，粗声粗气地对我吼着：

        “何依然，你们家出大事啦，快点回去看看吧！沈朝咏，快，扶着，走啊!”

        “什么事？”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沈朝咏问着，同时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让我别

        担心。

        “你妈死啦！何依然！”田力那么大声地重复着，“在路口，被车撞啦！快点回去看看吧，你妈死啦！”

        话语如同一枚冰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我猝不及防，坠入另一个地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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