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蔡安闻言，立刻睁开了眼睛，“诶~刘兄此言差矣，我办事，你难道还不放心？”

        他面露不虞，“那山头上可都是你的人，要是在我这边露了口风，他要的可就不止是这六成了。”说着就将今晚会面的事情详尽地同他细说，末了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事顺，也不顺，今日宴中，酒过三巡，府台大人分明已经意动，只是身为朝廷命官，口中难免要矜持一些。他只拿住了一点，非说着要开放沄水河段，给刘家的河船挂上官旗是有同贼寇做生意的嫌疑，直言此举乃是冒着天大的风险，若是就此被参上一本，他洗脱了干净也至少要掉三层皮，说个不准就是要拿他全家的性命作保，冒多大的风险收多大的钱，他本就该占了大头去。”

        “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将话口隐约地往药材头上引……我说南方多豪富，实在是还有一些不易沾水的山珍，那顺水漂下的林木才值得了几个大钱，就是百年的珍木，飘在河面上也最是容易让人截留……权当途经茭州的过船费罢了。”

        “他果然当真，最后才松下了这个口，不过这六成里嘛，实则还不包括另外的孝敬，到时还需刘兄费心安排。”

        刘升单听他这话头，哪里还不知道他们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这三人沆瀣一气，刀口只管往他这边使来，也知道自己多少都逃不过这一份厚礼了，他心里再是不忿，也得咬牙认下，毕竟自己捐官的事还得请人做中斡旋呢。

        当下故作豪气地洒脱一笑，“我当然明白蔡兄的一番苦心，这已经是能争取的最好的利益了，刘某自当竭力办妥。有句话怎么说来？方才我随手一观蔡兄的游记，《游侠儿单骑挑王庭》里有一句‘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正合蔡兄与我之情谊呀。”

        “好说，好说。”蔡安抚着胡须，面上带笑，心里仍是忍不住鄙夷，这一句分明乃是陶公的诗，只游记里引用了去，可笑这刘升单自诩为读书人，他硬是不懂，还以为是这个写闲书的有此等大才，强合了情境，这就张口相引。

        什么狗屁知交？他也配？！

        要说此人究竟是个什么跟脚，蔡安再清楚不过了。刘升单的上一群知交还是绿芜山的山匪呢，听说是在老家犯了事，主动投奔，不出半年称兄道弟，仗着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就充作了一帮子山匪的狗头军师，几年来在这片儿地界里铆着劲儿地兴风作浪，直到山里发现了铁矿，许是闹出了内讧，他这才设法主动找上了蔡府的门来，同他共商大事。

        这大事嘛商讨的后果就是把绿芜山给荡平了，他自个儿做了大，改名换姓买下来千亩的山林，做了个明面上的富家翁，而他蔡安的好友黄匀，因着此番剿匪有功，这才得以升任指挥使，唯有他蔡安，除了一些钱财外，至今还一无所得。

        更可气的是，这刘升单面上是不敢居功，可观他行事做派，又哪里不是以他蔡安的贵人自居呢？他客气一回，他竟然还敢当真了。

        蔡安心下不耐，他看了一眼天色，想着城门应当还没关，此时送客也不算失礼，约定了明日在河边交割货物，便起了身，慢悠悠绕过了多宝阁的间隔，又惺惺作态地打开书柜，说是任其挑选几本带走归家细观，粗瞥一眼看这些书好似都有轻微挪动的痕迹，又顿了顿，改口说算是暂借。

        蔡安一向不许童儿乱动他的书册，这些都是他亲手归整的，虽然差别细微，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柜子里的书都有人动过。蔡安原想着，他已经见识了刘升单此人的眼界，他这几柜子的书，有大多虽算不得孤本，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珍物，此人不求一观也就罢了，满室的锦绣文章他竟然就拿了个话本看，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就是大大方方送他几本，估计也挑不出来什么好的。

        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挨个翻过了，果然不愧是做惯了贼寇的，想是早早就有了心仪的书册，又特地摸准了他的心思，这才故意拿了个话本，就等着他开口相赠了？

        蔡安临时改口说暂借，就是不想如了他的意，没想到刘升单清朗一笑，只拿了茶几上已经被翻过数页的那本《游侠儿单骑挑王庭》，又在他的一再推让之下，一并翻拣了两本游记类的书出来。

        这下倒是真让他有些吃惊了，扪心自问，他蔡安见了好书，就是借，也要缠磨着借来抄得一份私下保存，必不会因为主人不肯将原本相赠，就有机会也不借，反倒去选那些看过就忘的话本。

        他心下疑窦丛生，目光划过书桌下离了六寸远的那块地板，暗道不好，张口唤来了童儿，当面就问：“刘爷进门前，可曾留意到书房里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小童闻言，小心看了一眼刘升单，摇摇头给否了，“回老爷，没有，一切如常。”

        刘升单好悬被这一眼给气了个仰倒，虽然当着他的面问，很大程度上就表示了主人家对他是完全的信任，但他还是忍不住一梗脖子，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敢问蔡兄，可是书房里丢什么东西了？”

        蔡安细观了一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了想，竖着食指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人不要说话，然后侧耳做倾听状，最后才小心地冲两人使了使眼色，示意一切都出了这道房门再讲。

        金灿的夕阳余晖打在脸上，令蔡安轻眯起了眼，他脑中惶惶作乱，连怎么突然发难当场拿住刘升单，再提拔了谁来接手山里面的事都想好了。

        书房里或许有人，或许没人，或许是刘升单的同伙，或许也与他全无干系，但……

        只这短短的几息时间，他与刘升单就已经走到了门口，两人拉长的影子被嵌在门框里，投射到书房平整的地面上，形态可怖如同鬼魅临门。

        蜷在美人榻下的兄妹俩早麻木了半边的身子，脑子里也尽是绷紧的弦丝，只需轻轻一划就有崩裂的风险，而现在，那双拨弦的手最终还是落下来了。

        蔡安说：“吩咐下去，守牢了这个院子，许进不许出，童儿，去把狗牵来。”

        周文湄头皮一炸，脑子里就只剩了一句话，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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