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往

压抑地抽泣过后，沈乔紧接着放声大哭。

        “cut！不行，这条还是不行，休息十分钟重新来。”沈亮皱着眉说道。

        宋升用只有他和沈乔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你可以试着想想让你伤心的事，先酝酿一下情绪吧。”

        伤心的事么？沈乔思索了起来。

        她上辈子伤心的时候多了去了。温哥华冬奥会卡年龄未升组，明明只要早出生一天就可以参加的。15岁就韧带拉伤，治疗了整整一个赛季。18岁遇上发育关，差点沉湖，在索契冬奥会上惨败。22岁在平昌冬奥会摔跤导致右肩脱臼，还被裁判压了分，痛失金牌。23岁胫骨应力性骨折，伤病缠身，被人质疑巅峰已过。25岁备战北京冬奥会，却在去训练场的路上遭遇车祸。

        如果用“伤心”一词来概括她的这些经历，未免有些浅薄了。

        18岁那年，她年轻气盛，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扬言奥运金牌已是囊中之物。国家队的高层领导不喜欢她的张扬，但冰迷们就偏爱她的热血和自信。

        奥运在即，发育关来势凶猛，一个月之内她丢了三个四周跳。

        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上了索契冬奥会的赛场，结果也毫不意外的输的很惨烈。

        国民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赛前预测金牌数量时就已经把她的那枚算上了，但她却连领奖台的边都没有摸上。除了大家的失望之外，她还承受着言辞激烈的网暴。

        她的师姐余贝贝有着比她更高质量的滑行和更稳定的发挥，但国家队还是选择了让她出战。余贝贝成了人们口中的悲情女孩，因为沈乔抢了她的名额，错过了人生唯一一次去奥运会的机会。还有人质疑国家队让沈乔参赛有内幕，因为沈乔的父母是老一辈花滑运动员，于是就怀疑他们和高层有“关系”。

        大家却选择性地忽略了，沈乔在发育关之前的硬实力对余贝贝是碾压级别的，并且中国女单在冬奥会的唯一一个名额也是沈乔挣到的。如果让余贝贝参赛，恐怕她连自由滑资格都拿不到。

        年轻的沈乔承受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除了赛场上的失败，赛场下人们的指责和质疑也让她感到无比心寒。

        她甚至想过要放弃。反正她已经通过特招进名校了，不如换一条赛道，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过上让大多数人都艳羡的生活。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被她否定了。花滑是她的一切，如果不再滑冰，那她也就没有了灵魂。

        她要滑下去，不只是为了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可以，更是因为她享受在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沈乔在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回忆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就红了眼眶。

        这一次，她终于演出了沈亮想要的效果。

        “cut！很好，这条要了。”沈亮满意地说道。

        沈乔的眼泪蹭了一点在宋升的衣服上，她发现之后，赶紧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宋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拿起卫生纸擦了擦说道：“没事。”

        沈乔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眼泪仍止不住的流。

        宋升迟疑了一下，把干净的卫生纸递给她。

        沈乔擦了擦眼泪，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

        宋升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剧组的工作人员围在监视器的背后，回看着沈乔的表演。

        监制忍不住赞叹道：“乔乔演的真好。”

        沈亮也一改在片场的严肃，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都说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就演不好戏，沈乔今天有点同意这个说法了。如果不是曾经尝过辛酸、失望、痛苦的滋味，她断然演不出如此真情流露的哭戏。

        拍完这场戏之后，沈乔突发奇想，去网上搜了一下当年和她同期的运动员的资料。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曾经的好朋友，安藤梨香。梨香是日本的前任一姐，98年出生的。她们俩关系很好，梨香还特意为了她学过中文，沈乔也去学了几句日语。在平昌冬奥会的时候，梨香拿了季军。她们既是对手，又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在芬兰世锦赛的gala上，她们俩还一起来了一场“女子双人滑”，配乐是电视剧《还珠格格》的片尾曲《雨蝶》，沈乔扮演小燕子，梨香扮演紫薇。这也成了花滑圈的一段佳话。

        沈乔看着手机里弹出来的资讯，心里有些酸楚。

        梨香参加北京冬奥会的时候已经24岁了，大批年轻而优秀的小女单们把她挤了下去，她只拿到了第七的名次。在北京冬奥会后的世锦赛上，她宣布永久退役，并公开了自己越来越严重的伤病——半月板撕裂。在经过手术治疗后，她的膝盖在滑冰时又造成了二次损伤。为了后半生的健康考虑，她不得不终止自己的花滑事业了。

        沈乔知道，梨香是多么的坚强倔强，如果不是伤病已经将她逼上了绝路，她一定会坚持滑下去的。

        梨香在退役后，选择了留在花滑界，并成为了日本队的一名花滑教练。

        唏嘘过后，沈乔又在搜索栏上输入了唐诗韵的名字。

        唐诗韵和梨香同岁，都是98年的，她在国内的各大赛事总是被沈乔压一头，被大家调侃为国内赛事“收银员”。她也参加了平昌冬奥会，不过只拿到了第十二的名次。因为天赋不够，她死活都练不出四周跳，但她的稳定性很好，几乎不会在赛场上大崩。

        沈乔出车祸后，中国女单的担子就全落到了她的头上。

        令沈乔惊讶的是，在她车祸后的国内赛事中，唐诗韵还是屡次拿第二。

        沈乔纳了闷了，那第一是谁？

        沈乔百度后才知道，是一个叫章小米的女孩。她是04年的，今年才19。之前一直在省队训练，成绩平平，发育关后技术不降反升，在国内赛事中崭露头角，于是就被吸纳进了国家队。目前她已经集齐了所有的三周跳，包括3a，四周跳出了一个4t，据说现在正在攻克4s。

        沈乔为中国队后继有人感到欣慰，同是又不免对唐诗韵有点同情。她在的时候是万年老二，好不容易她不在了，又来了一个大魔王。这就是收银员的诅咒吗

        唐诗韵现在已经是半退役状态了，虽然没有正式宣布退役，但工作重心已经放在商业冰演上了。

        沈乔又依次搜了当年她的对手：美国的曼德拉、法国的斯图塔克、俄罗斯的阿列科娃和塔西娅，发现她们的现状都不尽如人意，不是退役了，就是成绩下滑严重。

        短短的两年时间，女单就要更新换代了。如今活跃在各大赛场上的很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甚至有15岁就在大奖赛夺冠的。

        感慨之余，沈乔又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如果不能尽快把技术捡起来，重新回到赛场上，恐怕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刚拍完戏，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树下冰场。

        这一次她长了记性，时刻都记得把口罩戴上。除此之外，她还用眼线液笔在额头上点了几个大痣，以免有眼尖的群众通过她的上半张脸认出她来。

        上冰之后，她连着蹦了好几个3lz，都成功了。小沈乔的身体很有勾手跳的天赋，3lz不仅稳定落冰，而且还没有pre（提前转体）。

        3lz成功后，她接着又试了3s，也成功了。

        自从引进旋转器训练后，她对跳跃时的眩晕感也适应了不少，不用每一跳之后都缓一缓了。

        接着她又尝试了3t，落冰瞬间有点不稳，她赶紧翻了个身，用手扶了一下冰，好歹没有摔倒。

        关于后续的跳跃训练，沈乔在脑子里做了个大致规划。

        因为腿型偏o和偏x的区别，有的人擅长lz跳，有的人擅长f跳，但极少有这两者都能做的很好的，因为这两种跳跃的用刃完全相反，一个是外刃，一个是内刃。既然小沈乔的身体擅长lz跳，那么f跳的发展情况恐怕就不会很理想。

        除了f跳之外，沈乔对lo跳也有些担忧。

        她私下认为，4lo的难度一点都不比4lz低。很多男单女单选手都练出了4lz，但会4lo的却并不多。一方面是因为4lz好偷周，很多运动员的4lz跳成325lz裁判都不抓；另一方面，4lo起跳时上半身要向跳跃的相反方向偏转，不好借力，全靠身体硬拧。除此之外，练4lo的时候比练其他跳跃时更加危险，肩部和腰部都很容易受伤。

        因此，沈乔打算把lz跳、s跳、a跳练成自己的主力跳跃，同时因为t跳在连跳时使用频率很高，同样不能落下。

        现在她的3lz、3s、2a都相继稳定下来了，3f和3lo的表现也达标了，只有3t还在频频失误。

        沈乔向来不服输。上辈子周舟在她练4lz的时候录了视频，短短的三分钟里摔了十多跤，没有一次成功。但她完全没有丧气，爬起来又跳，摔了又爬起来。

        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之后，冰迷们都表示很心疼。还有人说她“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要不要人活了”。

        但她自己看视频的时候却没多大感觉。这是她训练的常态，想不摔跤就练成跳跃，这是不可能的事。跳跃难度储备越高的选手就摔得越多，花滑运动员们早就摔出经验来了。

        花滑本就是美丽又残酷的运动，大家都是因热爱而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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