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书桌上，手机忽然亮屏。

        唐淑晨划开屏，□□群里，传播学老师正亲自下场要作业。

        圈了两行人，没有一个回复，她不禁在内心感叹“现在老师可真难当”。

        当她看清两行人里还有陈同学的时候，【钟无艳】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你在哪呢？”

        四个字，语调缓慢，声音低哑。

        唐淑晨瞄眼桌上的表，十点多了，这位大爷还睡呢。

        “你电脑边上。”

        “啊，”陈萧笑笑，听声音还抻了个懒腰，“你看见啦，帮我发一下呗。”

        唐淑晨打开他笔记本电脑，按下电源键，十秒后，出现登录窗口。

        “密码多少？”

        像单词拼写似的，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t-m-d-s-c-h-o-o——”

        她一个个的跟着按，听到最后一个字母“l”，笑了。

        是有多大的怨念，才会用“他妈的学校”这种密码？

        那每开一次电脑，岂不都得在心里骂一遍？

        看来这厌学情绪不是一般的大。

        陈萧听她乐，搁床上哼哼唧唧地问。

        “你笑啥？”

        “笑你有出息。”

        唐淑晨摘了自己笔记本的鼠标，插到陈萧电脑上。

        “你别想歪了。”

        “我什么也没想。”

        “tmd也可以是透明的、挺美的、挺慢的、贴膜的——”

        唐淑晨嫌他废话多，晃着鼠标催问道：“还发不发？”

        “d盘，homework文件夹，传播学0909。”

        “要是每次说话都这么言简意赅，该多好。”

        她边说，边ctrl+c文档，又ctrl+v到桌面，然后在pc端软件里发邮件。

        “那还咋体现咱俩的姐妹情深。”

        陈萧嘴上这么说，心想：我都这么嘴碎了，您老人家还不爱搭理我呢，我简言少语，你跟我还有话说么，过两礼拜没准我名儿你都忘了。

        “好了，”唐淑晨换了一个手拿电话，“笔记本下午上课拿给你。”

        “ok，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等说，她又挂他电话。

        陈萧看了眼手机提示的通话结束，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将手臂压在眼睛上。

        一片黑的视界内，却忽然闪现昨晚她陷在床里的身体曲线，说着“你对我有兴趣？”的那张柔软脸庞，还有她清澈瞳仁里映出的摇摆不定的他自己。

        不是不喜欢她。

        这份暗藏的心意，虽然不想她知道，但，她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对她释放的好感吗？

        “唉。”

        陈萧再次叹气，睁开眼睛，打断像幻觉一样的回忆和非常不实用主义的思绪，不禁拍拍脸，掀了被子起身去洗漱。

        唐淑晨撂下电话，点着鼠标退回桌面。

        一个命名为t的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为在全黑的桌面上，一个被自定义成黄色五角星的图标，就是会特别扎眼。

        她下意识地抬手撑着下颚，眯起眼睛盯着那个五角星。

        另一只手的食指偶尔敲点桌面，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仿似她跃跃欲试的念头。

        多少有点儿想看。

        对于陈萧，她并不相信他那种卧龙岗上散淡的人会像她一样，写什么多愁善感的文章来排解情绪，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怪癖爱好，但是，想去验证在自己想象中生活了五年的那个人，和真实世界里的他是否一致的好奇心，还是会时不时地蠢蠢欲动。

        手旁的手机又发出滴滴的声音，不断弹出信息通知。

        她合上电脑，点开手机。

        传媒学院微信群，辅导员通知：晚七点系楼小礼堂开会，不许迟到。

        下面显示一行行完成群公告的提示，唐淑晨点了左下角的完成。

        划回首页。

        广电一班群又沸腾起来，八卦打听事儿的、抱怨总开会的、发招聘广告的、还有美团砍一刀的、为外甥女二大爷求点赞的，乱七八糟的看得她眼花。

        退出微信，定了个六点一刻的闹钟后，便靠椅子上活动肩颈和胳膊。

        目光投到窗外，暴雨过后的盛夏正午，烈日将刚落地一夜的雨水又晒回半空中，混着树和草的气味，潮湿闷热，人人心烦。

        下午一点半，多媒体楼三教门口。

        唐淑晨推门进去的时候，陈萧已经到了，摊在倒数第二排发呆。

        她走过去，他才看到她。

        接过她递来的电脑后，她在他前排坐下。

        陈萧瞄了眼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盯着唐淑晨后脑勺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你没偷看我日记吧？”

        “你写日记？谁信啊。”

        唐淑晨靠着椅背，没回头。

        陈萧宅歪着半个身子，单手撑着侧脸道：“别看不起帅哥。”

        “少低估人类智商。”

        南薇从手机里抬起脸，说：“你俩毕业以后不用找工作，天桥下面搭伙抬杠去吧。”

        上完课三点半，一天中最暴晒的时刻。

        一群人躲着日光，在系楼南侧的树荫里走，但地面蒸起的热气仍然令人满头大汗，满树的知了又嘶啦嘶啦叫唤个没完。

        热加烦，够让陈萧闹心的了。

        谁知道这时候又飞来一声音色不佳的“唐淑晨”。

        不耐烦的表情瞬间升级为烦极。

        头都不用回，陈萧就知道，又是那个挖矿的阴魂不散。

        偏偏唐淑晨又特爱搭理那个玩意儿，穿着露趾凉鞋的白皙双脚，眼看迈入日光中，走向那个姓邝的。

        邝姓男子却在阳光下不为所动，竟然还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

        哈，跟他陈萧面前装什么精神小伙儿呢。

        陈萧上前一步握住唐淑晨胳膊，一把将她拽回树荫里。

        被这么一拉，唐淑晨脚下忽然踩空，踉踉跄跄扑到陈萧身上。

        陈萧下意识地俯身托住她腰，她也不自觉地靠前抓紧陈萧手臂。

        为了达到力学上的稳定，两人无暇顾及日常冤家模式，此刻，颇具默契地达成了气氛竟意外暧昧的共识。

        一袭微风，才知道画面并没有静止。

        此刻站稳的两人，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唐淑晨微微飘动的鬓角碎发，如同她从慌张中回过神，看向陈萧后的心情。

        陈萧感觉到了她的视线。

        从她低于他的体温中，收回心思，低头迎上她高于气温的目光。

        斑驳的光影中，叶片沙沙的响声，全城热恋的高温，适度的身体接触，男女间直来直往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爱情故事开篇的元素俱全，连当事人都条件反射般开始入戏。

        谁知，在这么梦幻的时刻，竟有人在旁边说“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男和女，由微妙变尴尬。

        三两围观者，也忽觉场面搞笑，匆匆离场。

        陈萧松开唐淑晨，无奈地瞅了眼南薇，心里暗骂：干啥啥不行，煞风景第一名。

        南薇姨母笑，边拍手，边起哄：“亲一个！亲——”

        唐淑晨去捂南薇的嘴，仍不忘转头质问身旁的陈萧。

        “抽什么疯？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萧摊开两手。

        “小姐，咱俩刚才那样，吃亏的是我吧？毕竟我的行情比你好。”

        唐淑晨非常无语地瞪他一眼。

        南薇扒开唐淑晨的手，勉强露出嘴：“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个大猪蹄子——”

        实在聒噪。

        热得本就心烦的陈萧，不想耗费丹田之力，伸手一压，接着捂住南薇的嘴。

        稍稍安静后，企图跟唐淑晨讲道理。

        “一白遮百丑，你，嗯……是吧，没事儿别总往太阳地儿里跑。”

        听陈萧这么一说，唐淑晨忽然想起来刚才有人叫她，转身朝邝什酩望过去。

        站在大太阳下的邝同学目睹全过程后，眼里神色片刻黯淡，眨眼间又满满阳光，向唐淑晨走来。

        她朝邝什酩挥挥手。

        邝什酩灿烂一笑，说：“晚上有空吗？”

        “嗯，”唐淑晨点点头，“怎么了？”

        “请你吃大餐，上次你帮我拍的作业得奖了，想谢谢你。”

        “不用麻烦了，你也常帮我啊。”

        “我已经订好餐厅了，你不是爱吃火锅吗，这家挺难订的，取消太可惜了。”

        陈萧看着唐淑晨为难的样子，心里很满意，但是看挖矿的那样儿，这次拒绝，以后还不得没完没了啊。

        于是，他推了南薇一下，说：“绩点，你之前不是总吵着要吃这家的黄喉吗？”

        这大热天儿的，南薇的嘴被他俩捂来捂去，妆早都花了，正对着粉饼盒子忙着补妆，也没过脑子，便附和道：“嗯，黑百叶也不错，我爱吃的多了。”

        “正好啊，一起来吧，人多热闹，”邝什酩努力邀约，“淑晨，你就别客气了。”

        “对啊，人家一片好心，大家都是同学嘛，甭跟他客气。”陈萧插着兜，走到邝什酩边上，一甩头，“走着，邝兄。”

        邝什酩看看唐淑晨，又看看陈萧，应声道：“啊，好啊，走吧。”

        唐淑晨不知道陈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是看不惯邝什酩么，怎么这会儿跟人称兄道弟上了？

        南薇弄完脸，过来拉她，说：“吃东西不用想那么多的，用嘴吃就行了，其他的吃饱了再说。”

        “哇，”唐淑晨笑，“好有道理啊。”

        大圆桌中间一个大圆火锅，周围摆满大小圆碟，四颗圆圆的脑袋围坐在圆桌边。

        瓜果菌菜，肉糜血脏，酒茶汁水，五颜六色，令人食欲大振。

        待服务员将虾滑下入锅中后，肉泥随汤水快速翻滚三番，由半透明变成粉白色。

        感情上虽然总是延误被动，但在吃这方面，唐淑晨一项出手及时，从不错过最佳赏味时机。

        她随手扎了个汤圆似的丸子头，露出一大截比豆腐白嫩的脖子，手指轻拈竹筷，夹菜灵巧准确，没有多余动作，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完全没顾及形象。

        隔着沸腾的热气，坐她对面的邝什酩看得有点发愣。

        只因他感兴趣的人，对他并不感兴趣的事，竟有如此热情。

        这些普普通通、烂烂糊糊、红红绿绿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瞧她兴致勃勃，津津有味，连他自己也不觉莞尔一笑。

        唐淑晨忙着夹菜，余光瞥见邝什酩不动筷子，只是看她，不解地说：“我是不是吃的有点儿多？”

        说完，不忘将筷上蘸过调料的肉，探入口中。

        邝什酩眼含笑意。

        “还好啦。”

        唐淑晨和邝什酩，他俩坐得一左一右。

        陈萧在侧，冷眼旁观。

        没有遮眼的昏晕热气，看得很是清楚。

        包括刚刚邝什酩细微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怎么会不知道邝什酩在想什么。

        陈萧暗忖，几年前，自己也是这么中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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