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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道有三千


不管这里到底有没有魔修、有多少魔修,这些暂时都无法扰乱人们一以贯之的生活秩序,大伙仍是按部就班,各司其职。

        集资拢财是商贾的事,生火做饭是厨子的事,扫黑除恶是军队的事,学生也有学生的事。

        读书,修道。

        大道有三千,逍遥道万事由心,光明道成仁取义,静心道反躬自省,无常道超然物外。

        各道之间自有龃龉,譬如光明道需得“入世”,而无常道则与之相悖,追求“出世”,这两道的修行者碰到一起,难免产生争执,轻则背地里批驳对方价值观念,重则当面互喷口水,更甚者以武论道,拳脚相加。

        还有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作为修行理念的静心道,说得通俗点,差不多就是“只要出事就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修此道者多不为世人理解,经常被骂有病。

        ——这不就是被扇了巴掌,还要看是不是因为自己脸上长痦子的缘故吗?

        当然也有很中庸、说出来无可指摘的道:江寄潮入铸造道,上可建亭台宫殿、锻武器神兵;下可制桌椅案板、雕珍玩巧件,倘若实在落魄,就是打家门口支个修鞋的小摊,纳鞋底的手艺也甩别人八条街,总之,万物皆可铸造;温醒月入医道,望闻问切,四诊合参。自不必说,这路子更是吃香。

        但最省事的还当属裴庸之跟应千鸿,压根没入道。

        温醒月曾替裴庸之捉急:“师兄,你这年年结不了业,真不怕学院把你开除啊?”

        却不想当事人完全不慌,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每年建院费都是我出的,他们赶我,学院还开不开了?”

        倒不是官府贪污克扣,浅底的裤兜翻到底朝天也就那么两文钱,实在拨不出多的经费来支持教育。鎏州从上到下,穷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是以,戴乌纱的囊空如洗,普通百姓因陋就简,在这样“穷”字当头的大环境下,清廉节俭被迫蔚然成风,倒还成了这座破镇可以拿出去吹嘘的美名。

        裴庸之是沂水唯一的赞助者。每学年只五十两,不多,恰能维持它风雨飘摇的存续。

        温醒月心说,是哦,我忘了这一茬。但即刻想到沂水这一年不如一年的现状,又有了新的担忧:“那要是学院倒闭了你还没毕业,怎么办?”

        裴庸之喜不自胜:“那我岂不是流芳百世,常青万古?”

        试问百年来谁能获此殊荣?读个书七年还在坑里。

        必须载入史册。

        话都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正主都没当回事。于是温醒月只得作罢。

        这建院的费用和他每日挥霍出去的银子从何而来无法得知,据裴庸之本人的说法,他原为鼎盛贵族,家中巨富,后来东窗事发,全族连坐,他侥幸偷生,独自一人携款出逃。

        这个“据说”漏洞百出,比如从未听说哪哪有被满门抄斩的裴姓贵族、比如你既然是漏网之鱼,怎么还这么招摇,不怕官府再次找来捉拿你这余孽?再比如……

        对于第一点,裴庸之说,我不会改名换姓啊?第二点,裴庸之说关你屁事,第三四五六七八九,他说,差不多得了你搁这翻我族谱呢?

        他不多说,旁人也不多问,就这么年复一年地赖在学院嘻嘻哈哈,打鸟摸鱼。

        不过,裴庸之也不是全无安排,比如,他说,等哪天银子都花完了,就去找户富贵人家,做上门女婿。

        温醒月又坐不住,嚷嚷着你是绣花枕头可人家不见得是一包草呀!有钱人哪能看得上你这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

        裴庸之揣摩一下发现也是这个理,让步道,做小也行。

        他如此计划的时候,应千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估计是怕自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将来和师兄归途一致,赶紧提前做做功课,拣一只耳朵偷听。

        裴庸之一接收到他的目光,就赶紧止住话头,以免带坏小孩。

        长远的忧虑可以先缓一缓,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考试。

        沂水的自课室,采光良好,通风透气,夏不遮阳,冬不挡雨。西和寝楼毗邻,东与茅房相接,占尽天时地利。上能承接晾衣服滴下来的皂沫精华,旁可嗅闻五谷轮回之物的馥郁芬芳。此等浸浴熏陶,有强筋健骨之能、提神醒脑之效。长久经此磨练,必能成大器。

        江寄潮抹了一把脑门子上滴的水:“复习不完了,天要亡我。”

        温醒月给自己把脉:“我命数已尽,最多苟延残喘到明日。”

        只有应千鸿特开心:“我感觉能及格。”

        温醒月鼓励他:“你要是好好看了我的笔记,就一定能!”

        他费时费力整理出的通关宝典裴庸之从未染指,全须全尾过继给了应千鸿。后者如获神功秘籍,考前三天解开封印,从第一页读起。

        至于裴庸之,死到临头不做任何挣扎,勉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善始善终。

        几个人在自课室中学了一阵,回到寝间,温醒月还挑了灯在看书,看的针灸秘法。江寄潮没看书,在纸上画神兵解构图。应千鸿似看非看,书摊开着,眼睛却盯着窗外。

        裴庸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只秃毛肥鸟立在对面房梁上撅着屁股嘶声叫喊,三息后,它抖抖翅膀,掉下一颗圆溜溜的屎球。

        应千鸿如释重负,目光重新回到了书上。

        裴庸之一直都觉得应千鸿挺神奇的:你说他学了吧,他的考勤表也就比裴庸之稍好一点,远看去像一张大饼上零星撒了几粒芝麻;你说他没学吧,他次次考试又都能过。

        擦线过。

        擦得有惊无险,擦得分毫不差,次次与及格线完美贴合,多一分都硬塞还给你。

        高于他者通过晋级,低于他者挂科重修,于是每到放榜之时,考生们倒不急于寻找自己名字,而是优先搜索应千鸿这条人形标准,再或上或下地一目十行。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裴庸之认为自己这种至尊级别的胸无大志已经到了万里挑一的地步,哪晓得同寝里就能揪出个跟他旗鼓相当的,一时被杀得措手不及。

        按理来讲,既然考到沂水这种学院,要么家境贫寒,要么资质平庸,总归更要勤能补拙,才能改写命运。

        但这两年多的相处下来,裴庸之从未在应千鸿的脸上看到过任何类似忧虑的神情,好似天天都只光顾着傻乐了,说得好听些,是天真烂漫,心如赤子,可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混不吝,倒显得一点心肝没有。

        裴庸之忽然发现,自己对千鸿其实知之甚少,只曾听他说有个哥哥——那还是两年多前,应千鸿初到沂水,一看到裴庸之就扑上来,抱着他结结实实大哭一场,搞得裴庸之不知所措,一边忙着哄人,一边忙着害怕,追溯以往在外干的坏事,发觉自己没有欺负小孩这一癖好,不存在幼童长大前来寻仇这一茬。

        哄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一个人外出求学,看到裴庸之就想起家中兄长,一时不能自控。

        于是,一个早出晚归、忙于农活供弟弟上学读书的哥哥形象,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既然有了这么个兄长,那兴许还有个早早过世的父亲和卧病在床的母亲,这是贫苦人家的一贯装配。

        这样倾心尽力,终于培养出一位从茅草屋子里走出去的寒门学子,在学院里却挥霍大好光阴——裴庸之简直替千鸿哥哥心寒,当即神情严肃起来,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没有给应千鸿做好一个正面榜样。

        他这么个神游的空当,应千鸿已经合上书,在洗漱间捣鼓一阵,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最近形势有变,周边食铺约莫也听到点风声,多多少少都关了门,裴庸之被迫连吃好几天食堂,差点打算辟谷飞升。

        美食当前,吃人嘴短,他决定先放一放教训人的话。

        汤鲜肉美,刺挑得干净。应千鸿会做饭,特别会。工具简单,仅一口小锅。他便是守着洗漱台上这点方寸之地大展手脚,源源不断地从锅中烹出无数解饿的零嘴和夜宵,把三条舍友喂得油光水滑,让他们不至饿死在沂水这个狗日的烂食堂里。

        当然,有两条只是被顺便照顾到的。

        鱼肉香嫩,萝卜软糯,入口即化,咽下犹有回甘。裴庸之问他:“这什么鱼啊?”

        “黑鲷,特难买。”鱼不算珍稀,可架不住这地方穷,什么都缺。

        应千鸿一脸求夸夸:“好吃吗师兄?我赶早去了四五天都没买到,就最后一天那摊主说看我去得勤,特意留了一条,可惜有点小。”

        裴庸之抓住关键:“所以你就一连逃了四五天的课,对吧?”

        应千鸿:……

        “你,唉,算了。”裴庸之吃完把碗搁下,接过应千鸿递来的手绢擦擦嘴,“有一技之长也是好的,以后开家馆子,也算立身之本,总不至于饿死……”

        应千鸿说:“才不要。”

        他看着裴庸之,很认真道:“我只想做给你一个人吃。”

        正赶上温醒月和江寄潮从洗漱间出来,一人打了一个饱嗝。

        裴庸之顺口调笑道:“还说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呢。”

        应千鸿立即凶巴巴地转过头:“你们俩,吐出来,快点!”

        -

        半期考并非门门都考,题也较之于末期要少,老师们批阅得快,榜也放得利索。江寄潮夺魁,温醒月屈居第二,应千鸿压线,裴庸之大轴。

        裴庸之核查完毕,总结道:“看来我们都一贯如常,也算是发挥稳定了——吃饭去?”

        正商量着,远远便看见一群人朝他们走来,神色或肃穆严峻,或悲喜交加,十来张脸谱跟唱戏似的,异彩纷呈。

        打头的叫卓宿,也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货色,这会他神情最为激动,上来就捧着裴庸之的手,泫然欲泣:“裴师兄,多谢你!”

        裴庸之不明所以。

        温醒月给他解释:“是这样,符咒这门课太难,年年不过的一大批,最初乙等以下得重修,人数太多,先生们负担重,再加之符咒课并不算特别重要,标准由丙到丁,一再降低,可依旧有许多人合不了格,所以本学年再出新规:只淘汰最后一名。”

        江寄潮补充:“你一字未动,交的白卷,救活了前面为符咒要死要活的一众同窗,他们来投桃报李。”

        “原来如此。”裴庸之了然地点点头,回握住卓宿的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掌心,“不客气,大家都是兄弟,应该的。”并向其余几人点头致意,笑容如沐春风。

        同窗之谊,情比真金,场面一度很催人泪下。卓宿当即豪放道:“裴师兄,他日你若有难,我等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庸之矜持地挑了下眉,再次表示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等卓宿几人挥泪告别,裴庸之这才如梦初醒,懊悔连连:“商机啊!刚才怎么没想到,我完全可以拿这个和他做交易,他给我钱,我交白卷。牺牲小我,造福全学院,还可以顺便挣银子,值!明天就去贴布告。”

        温醒月提醒他:“师兄,我觉得你很难来生意。你那卷子写不写差别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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