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七）

等张晓静从长长的一觉中睡醒过来，她只感觉身上有些黏糊糊的，脑子却出了奇的清醒。

        她不禁有点懊恼为什么自己不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外面继父刚压低了声音：“你看看孩子好点了没，别赶上半夜醒了，再给孩子饿着。”

        张晓静不由眼眶湿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劣，内心涌起一阵酸软，莫名的情绪堵得她鼻腔发酸。

        然后是王甜甜哒哒哒、有节奏的脚步声，因为张家的男人走路脚都重，张心宜则走得又忙又快：“呀，晓静你醒了。”

        她按住了要起身的女儿：“你别动，好好歇着，家里给你留着饭呢。”

        她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和丈夫一起端了盘子碗进来，饭菜还冒着热气。

        张心宜摊在对面的床上睡得正香。虽然她一向睡得沉，但大家都自觉轻手轻脚地动作。

        张晓静揪着被角：“对不起，我以为没多大事儿，星期天晚上明明都快好了的……”

        张茂山语重心长：“消息一听说，你妈赶紧就请了假回来了。你说你这孩子，不舒服怎么不跟家里说，逞什么强，病坏了身体还不是自个儿受罪。”

        “是我、我给家里添麻烦了……”张晓静讷讷地低下头。

        “这有什么麻烦，你没什么大事家里都放心。下次有什么不舒服的，得赶紧跟家里说，不然找你哥也行。你这次啊，可把我们给吓得不轻。”

        毕竟继女年纪也不算小了，张茂山关心两句就出去了。

        王甜甜看着女儿吃完饭，又准备了杯蜂蜜水让她喝完，这才给躺好的张晓静掖掖被角：“你这孩子，我是你亲妈，你也不说，就这么硬捱着，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

        此时张晓静正因为自己闹得兴师动众和家人对自己的照顾而生出感动、感激，以及深深的愧疚：“妈，我错了……”

        “就跟你张爸爸说的，你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王甜甜叹了口气，“你也是。本来一件小事，你拖到了这种地步，到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唉，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又怎么编排我、编排你张爸爸呢！”

        张晓静本来红润的脸瞬间白了。

        王甜甜又心疼了：“妈也不是怪你，你也是没想到。只不过晓静——往后啊，你得注意着点，说句难听的，你本来就是妈带来的，张家厚道养着咱们，咱们得知足、得感恩，起码不能给张家泼脏水。”

        张晓静本来滚烫的心好像被戳破了个大洞，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妈我知道了。”

        ……

        这天，陈家的小楼里，陆元敏一边浇花，一边对正坐在阳台上看报纸的自家老头絮叨：“我就说你儿子有情况吧。天明他妈说你儿子背着个同学找她去了。”

        老陈惊奇：“这有啥奇怪的？儿子也是友爱同学嘛。”

        “可你儿子啥时候背过女同学啊！之前玩的时候有女孩中暑了，他都让建树他们背的——英秀说是那孩子看着病殃殃的，长得不咋大气。不过英秀也说了，人女孩子长得好看着呢！”她喜滋滋地，“我儿子这眼光，没的说！”

        陈司令员脸都要黑成一团了：“这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你，听风就是雨。他小孩子家家的，谈什么儿女情长！不行，等他回家了我得好好说说他！”

        “好你个陈阳德——我这都是自己瞎猜，你还上纲上线了？”陆元敏挂着脸，“咱儿子这不是急公好义、关心同学吗！我记得那孩子叫啥来着，张晓静，对吧。你手底下张团长家后头那个带来的。”

        “桂芳之前还跟我提来着，有一次周一孩子没上学，第二天桂芳刻意去看，才发现她脸上带着巴掌印。你不知道把桂芳给心疼的哟~说是那可怜孩子看着就乖，接她妹放学，有空就帮她妈洗衣做饭，该干的也没少干，在校学习成绩还好，遇见谁都老老实实喊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桂芳就喜欢热爱学习、成绩好、又懂礼貌的好孩子。张茂山是要脸的人，干不出来这事——都几天了脸还没消肿，你说这当妈的得下多狠的手？”

        “嗯，谁当妈的不教训教训孩子……陆同志，我看呐，你就是对人家小王有偏见。小张不是解释了吗，当时是他家小闺女刚没了妈，小王做工作做得精心，他闺女不懂事，嗷嗷哭抱着人家不放，说想要王老师做妈妈。那时候小张家里一团乱，他家里孩子那么多，负担那么重，不赶紧娶个老婆操持，怎么安心工作？”

        陆元敏回头白了丈夫一眼：“当初看见王甜甜，谁不觉得可怜，不就是看在她孤儿寡母，哭得可惨说自己和女儿要活不下去了，军区那边才特事特办、给她在军区幼儿园找了份工作吗？”

        她感叹：“那时咱家刚调来，还以为王甜甜和张家小女儿是亲娘俩，后来才知道不是。那她还天天标榜说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还说是想女儿了亲生的又不在身边、才把张心宜当亲闺女疼。都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为啥说这话，不就是因为亲娘疼孩子，出去要饭也不放心、得把孩子带在身边才行。她王甜甜四年都没回去看她闺女，四年啊——你说说，这是一个真心疼闺女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就冲这一件事，我就不信她说的疼闺女是真的！”

        “你们女人就是想太多。”陈阳德收起报纸，提起自己的折椅给拖地过来的陆元敏让位置，“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小王做的……不也挺好的。现在闺女也接过来了。小张一家都是厚道人，他家疼女儿，一家子过得也挺好啊。不然你看后头老周家，亲夫妻还不是天天吵吵。”

        “你给我起来！”陆元敏没好气地故意往他脚边拖，“跟你说不明白！无论男女，有人疼跟没人疼的孩子那能一样吗？这么多年工作我见多了，亲妈在身边孩子还能把自己烧成这样，八成是不好意思吱声给人添麻烦。”

        “行行行！你是在省里妇联部门工作的，你要是担心就多关注关注这事。还别说——儿子这么干，肯定是平时听你说多了。”

        ……

        陆元敏昨天刚跟自家老头感慨了一通，傍晚刚要出门买菜，就碰见当事人在附近徘徊。

        心虚这东西是不存在的。陆元敏理直气壮地想：反正对孩子亏心的人又不是咱。

        反正都是一个大院的，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在家里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然不会当面表露出来。

        她正要目不斜视地路过，谁知王甜甜柔柔弱弱地就冲过来了。

        都打上照面了，陆元敏也不好拂袖而去，白叫人说嘴：“诶，小王同志，你是有什么事儿啊？”

        王甜甜欲言又止。

        陆元敏以前还觉得是这军属温柔，还说张茂山个大老粗，前后两个老婆都长得那个俊啊！

        后来……看她这副模样就觉得莫名腻歪。

        她严肃了表情：“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哎呀，那就更得告诉我了！”

        “不、不是……”王甜甜有些为难，“就是家里小孩昨天病了，陈一那孩子看见，热心帮了忙，我来谢谢您。”

        “没事没事——我这儿正要出门买菜做饭呢，要不咱进屋聊？”

        王甜甜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您忙。”

        她眼神真诚：“我这也是才知道，我家晓静刚来的时候，您就送了孩子东西，还让您孩子送了她一程。晓静那孩子也是不懂事，大喇喇地就那么收了，我前几天看见了才知道。这不，您孩子又给帮忙，我特意来找您和您家孩子道个谢。”

        陆元敏心里微妙了一瞬，面上不动声色地附和：“都是小事儿。你看你，咱都是军属，互相帮助才是应该的嘛。”

        王甜甜再三感谢：“真是给您家孩子添麻烦了。”

        陆元敏也再三拒绝，才没让王甜甜真的把一篮子鸡蛋递过来。

        等人走后，陆元敏也没了出门买菜的心思，直接拨了个电话到军区，是警卫员小吴接的。陆元敏就让他转告老陈，说今晚家里不做饭了，让他回来的时候从食堂打几个菜。

        陈阳德和陆元敏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年龄差了有十四岁。

        陈阳德和前头的原配有俩儿子，大儿子陈兴安今年三十八，军校毕业，有资历有学历，现在别的军区当团长。二儿子陈兴修，十七岁时牺牲在了中印战场上。三儿子陈兴云是收养的战友遗孤，在特殊时期作为知青下乡，被安排回了养父老家——没办法，陈兴云成为孤儿的时候还不到三岁，爹死娘改嫁，和自己老家那边早就断了联系——后来和陈阳德拜托照顾他的战友女儿结了婚，留在当地当了一名中学老师。

        因此，陈司令家独门独院的家属楼里，也只住着陈阳德、陆元敏和两人的小儿子陈一，总共就三个人。

        晚饭吃到一半，陆元敏旁若无人地和丈夫说起：“之前小李他媳妇就跟我说，你儿子前些日子去买花了呢，你说咱家就这几个人，肯定是要悄悄给我个惊喜。”

        “嗯？”陈父捧场地给予回应。

        陈一继续夹菜扒饭，面上一派事不关己。

        “虽说这儿子的礼物还没见着吧……没事儿，我还能多活些年头，等得起。不过说起来，小张家他新来的闺女是不是就带着个红头绳。我之前还说‘杨白劳还知道给喜儿买条红头绳呢！’原来人家妈已经买好了。老陈啊，看来是我误会小王了。”

        “嗯。”陈阳德夹起一筷子菜，嚼嚼，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嗯？”

        陈一已经三两下扒完了白米饭，放下碗筷：“爸，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张晓静——她是赵叔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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