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伙子的故事后续

赵天骐越过数座屋顶，落在了唐元家的院子里。

        闯入眼帘的，是一汪血泊。

        小屋门口有一汪血泊，血泊里卧倒着一个魁梧壮实的男人。

        “大叔！大叔！”

        赵天骐认出那是唐元的父亲，也就是那个中过毒的大叔，抢上前去查看。

        “大叔！大叔！”赵天骐喊着，伸出手去探他的脉搏。

        然而已经没有了脉搏，身体也已经冰冷僵硬。

        救不了了。

        赵天骐皱眉。

        大叔胸口是一个血窟窿，鲜血染红了一身粗布衣服，和身下的尘土。他的一条手臂直直地伸向屋内，头也转向屋内，眼睛睁大，双眸熄灭。

        赵天骐顺着大叔手臂指向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扇打开的房门。他起身走进了屋里，走进那间房间。

        房间里卧着两个妇人。

        一个老年妇人鲜血染身，躺在床上，已经失去脉搏，冰凉僵硬。这是唐元的奶奶。上次赵天骐借住在这里的时候，腿脚不方便的她还挣扎着下床给他做过自己的拿手好菜。

        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尘土。

        赵天骐蹲下身去查看。

        这是唐元的母亲。就是给赵天骐讲过八卦，还邀请他在自己家住的那个妇人。她嘴角有一道血痕，身上却没有伤口，脉搏还微弱地跳动着，身体也还温热。

        她还活着！

        赵天骐心里燃起希望。

        “大婶！大婶！”赵天骐轻唤，轻轻把她扶起来。

        大婶缓缓睁开眼睛，见是赵天骐，双眼睁大，激动地喘息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赵······赵大夫······”大婶激动地喊道。

        “我在，我在。”赵天骐握住大婶的手安抚道。

        “元元······元元······进了城······”大婶望着他说道，神情恳切，“去找元元······元元······”

        “好，我去找唐元。”赵天骐答应道，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大婶，凶手是谁？是山贼吗？”

        大婶原本恳切的神情变得凄惨哀怨，垂眸说道：“元······元国······”

        “元国的军队？”赵天骐问道。

        “没······没错······”大婶说道，忽然皱眉猛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大口血。

        “大婶！”赵天骐忧心喊道，握住她手的那只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大婶又抬眼看向赵天骐，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乞求道：“赵······赵大夫······元元······元元······”

        “大婶你放心，我会找到唐元的。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不用担心。”赵天骐说道。

        赵天骐知道大婶是放不下唐元，想把唐元托付给他，于是主动给出了承诺。

        大婶听赵天骐这么说，舒了口气，原先激动的情绪舒缓下来。她转头看向门口，紧握赵天骐的那只手也松开，尽力伸向了门口。

        “元元······元元······”

        大婶百般眷念地唤了两声孩子的小名。

        突然，伸向门口的那只手落了下来。大婶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看大婶在自己怀里死去，赵天骐的脸皱在一起，过往的画面快速闪过脑海，百种情绪在胸中翻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刚才赵天骐把大婶扶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虽然她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但是却有三根肋骨骨折，内脏也多处破裂，生命衰竭，已经是无力回天。

        除了接受大婶临终时的托付，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赵天骐轻轻放下大婶，起身走向门外。

        这次来唐家村，到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一个活人，也死了。

        唐家村还有幸存者吗？还有人从这场屠杀之中活下来吗？

        赵天骐从屋里走了出来，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有人？！

        赵天骐立马支棱起来，凝神静听，发现歌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他脚尖一点，越过篱墙，落在了隔壁的院子里，循着歌声，冲进了屋内。

        然而刚进屋门，他就停住了脚步。

        地上坐着一个女子，容貌清丽，衣不蔽体，发髻凌乱，春光外泄，一双光洁的腿随意地从被撕得破碎的衣服里伸出来，腿上还带着几道血迹。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猜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女子带着浅浅的微笑，抱着怀中的男子，轻声哼唱着。

        这是那个小伙子婚宴上大伙唱过的一支情歌。

        女子见有人进了屋，住了嘴，抬起头看向了赵天骐。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赵天骐，以前山上医馆的赵大夫。”赵天骐自报家门，免得女子害怕。

        女子没有理睬赵天骐，又自顾自低下头继续轻声哼唱，对着怀里的男子，似乎有着说不完的浓情蜜意。

        赵天骐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半步，见女子并不抵触，于是继续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两步，三步，直到看清女子怀里那个男子的脸。

        那是大婶提过的那个隔壁小伙子，上回他来唐家村义诊的时候，还喝过这个小伙子的喜酒。

        那这个女子，想必就是他的新婚妻子——那个青梅了。

        上回婚宴小伙子体恤媳妇，不允许大伙闹洞房，他也就没有见到新娘子。当时他还好奇，小伙子放弃漂亮姑娘王青珊，最终选择的青梅，究竟长什么样。这回下山来唐家村，他也想能看一眼小伙子的宝贝媳妇，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没想到终于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女子唱着歌，轻轻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小伙子的额头上。小伙子额头上都是血，很快就弄花了女子光洁的侧脸。

        “让我看看他好不好？”赵天骐小心翼翼地对女子说道。

        女子听见赵天骐这么说，停止哼唱，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他。

        “我是大夫。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赵天骐慢慢走近，走到两人身旁，蹲下身来，试探着伸手去摸小伙子的脉搏。

        “平哥睡着了。”女子说着，又垂眸看向怀里的男子，带着温柔安宁的微笑，嘴角蕴着爱意，仿佛男子真的只是短暂地睡去了。

        但其实不是。

        小伙子心脉尽断，脑部受创，早已死去多时了。

        “你跟我走好不好？”赵天骐小心地提议道。小伙子的情况，赵天骐实在说不出口。但她其实大概也是知道的吧。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依旧。她再次把脸颊贴在丈夫额头，轻声说道：“我要和平哥在一起。他醒来的时候见不到我，会闹的。”说完，又继续哼唱。

        “那我们带着他一起走好不好？”赵天骐又提议道。

        “平哥累了，要好好睡一觉，你不许打扰。”女子拒绝了赵天骐，又抱紧怀中的男人，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平哥，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说完，她不再理睬赵天骐，只抱着自己的丈夫，继续轻声哼唱着婚宴上大伙唱过的那支情歌，眼神温柔又深情。

        赵天骐一时有些为难。

        他想把唐家村的幸存者带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劝服这个女子。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善于分析利害关系的人。通过分析利害，他在知州府家丁面前说得头头是道，把他们说得心服口服。但是面对这个女子，该如何分析利害，进行劝说呢？

        无情戳破她的幻想，告诉她小伙子已经死了，再也救不回来了吗？

        让她想一想自己的父母亲人，重新燃起生存的希望吗？

        唐家村遭遇屠村，她的父母亲人大概都不在了吧！

        一朝之间失去亲人、失去挚爱、饱受摧残，她这样的柔弱女子无法接受现实，坠入了自己编织的谎言和梦境里，他能把她拉出来吗？

        她愿意吗？

        在赵天骐纠结为难的时候，女子的歌声慢慢弱了下去，最后没有了。

        而她怀里小伙子的身下渗出一缕缕鲜红。

        赵天骐连忙拉开小伙子查看。

        鲜血不是从小伙子身上流出来的。

        怀里的男子被拉开，女子向后软倒在地，露出身下藏着的一把带血的菜刀。

        女子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一丝血色也无。她的脉搏渐弱，呼吸渐停，一只手腕被利器割出深深的裂口，纤细的手腕血肉外翻，往外渗出鲜血。

        在赵天骐到来之前，她就已经割了腕。只是抱着男子，那只手被藏在了男子身下，没被发现罢了。

        最终她因为失血过多失去知觉，生命也渐渐流失。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赵天骐眼前，他却无法阻止。

        唐家村一个活口也没有了。

        鸡鸭鹅狗猪这些家禽牲畜都被薅走，村子里一片死寂。

        昨晚下过雨，泥土还有些潮湿，空气也是温润的。雨后的天空碧蓝，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洒在经过屠杀的唐家村，洒在鲜血和尸体上。

        赵天骐检查过唐家村的每一户人家，最终失魂落魄地从村子里走出来，又走到村口那块石头旁边。

        阳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天气为什么还这么好？

        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会有屠杀？

        元国的军队为什么会经过这里？

        不是说这里多山，各国交战都不会波及过来的吗？

        元国的军队经过，他们会去哪里？

        新乐？

        新乐！

        唐元在新乐！

        附近村民说的城就是新乐。唐元去了新乐。新乐不安全。

        赵天骐刚到唐家村的时候，注意到了村口的车辙、马蹄印和脚印。车辙深又宽，并不常见，不是寻常村民用的推车，倒像是载满辎重的战车。马蹄印密集，这说明来的这伙人背景不低，一般的山贼是没有这么多马的，除非是规模很大的山贼窝。但是山贼不可能留下密集又整齐的脚印。与车辙马蹄印交织的，是密集整齐的脚印，进了村之后，脚印才散开，说明这支队伍训练有素。

        白云月说过，沧西大陆的五个国家动不动就打来打去。所以大婶说出元国的时候，他就立即想到了元国的军队。除了军队，还有什么队伍能同时具备这些特征？

        赵天骐想起自己路过的另一个村庄，也是安安静静，连鸡鸣狗吠都没有，大概也是经历了屠杀。

        军队从这些村庄路过，接下来肯定是要攻城。

        离这里最近的城邑就是新乐。

        唐家村里的血迹未干，屠杀大概不久之前才结束。

        必须赶在军队之前到达新乐。

        赵天骐提气，展开风系轻功朝新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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