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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章 当一个俗人


神州浩土,广袤无疆,初时各地不甚联通,各处人们也只知周遭邻国。

        后有神通道人穿行各地,耗三十年光阴踏足大江南北,堪堪把神州分为五地。

        因此各地风俗,怪异传说,也大多借由道人之口传于世人。虽此前也有人如道人一般行径,但大多半途而废,所知之地一知半解,遂后世多用此道人所述,把脚下土地分成五地。

        以人口最密的苍泽山为中心,往外走动越多,东南西北四地的地域风貌也不尽相同。

        苍泽山所处之中地,四处宗门林立,修仙风气鼎盛。

        虽有小派摩擦,门派争斗,却也是人杰地灵,人才辈出之地。

        在苍泽山西边,有一宗门,名曰:天道门。

        门下弟子众多,天才横出,而掌门君凤栩修为更是直逼修行界第一人——散道人,这让天道门隐隐有当世第一大宗之名号。

        君凤栩有三子一女,皆是晚年所生。

        原是凤栩君在突破无果后,也断了长生念头,想起凡人之时遗憾甚多,竟荒唐的娶了一位座下弟子,共结连理。当时凤栩君娶妻一事不可谓不大,到如今也是修行界津津乐道的修仙佚事。

        天道门分七大峰,十二小峰,凤栩君在七大峰中的储仙峰,其中有内门弟子三人。

        七大峰循北斗七星样式而成,耸立在十二小峰之间,储仙峰为始,之下为秀仙峰、越仙峰、常仙峰、凌仙峰、定仙峰、天仙峰。其间常闻仙鹤戾鸣,猿猴悲鸣又夹有异兽高鸣。七峰相互辉映,雾气腾腾,凡俗之人只见其峰,无法门,不得其路。此地福源深厚,修行事半功倍,想必天道门开山祖师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而在此开宗立派。

        此时,七峰之一:天仙峰。

        天微亮,一位眉眼如星的俊朗青年捧着一本《泽·北国记》,靠在一块大石上半念半读的阅览起来。

        青年穿着白色玄衣,在袖子和襟领间有着鎏金绣花,靴子是黑色的,脚踝处缝上了一颗紫色玉石,而腰间挂了一个鸳鸯戏水的香囊,束头发白的白玉簪稍稍斜了点,又显出潇洒无拘的样子。

        “北国于苍泽山之北,多大泽,常雨,奇花异草众多,其民常用兽皮骨架制作生活用具,北之修士言语粗鲁,修行功法古怪阴狠,它州之民或修士游历须得小心……啊!”

        青年正忘我的读着,一只手拍向他的额头,猛的将他从书中的故事中拉回来。

        正抬眼,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映入眼帘,才十六七的模样,活泼灵动。

        “行衍哥哥!又在看什么呢?”少女大大咧咧的坐在君行衍身旁。

        君行衍一看来人,轻轻摸摸额头,嘴角含笑,温吞吞的道:“莫白师妹,这是飞云宗宗主鹿霖磐写的《泽·北国记》,虽比不上炎宗“不笑高人”的《春秋北国记》,却别有一番味道。《春秋北国记》多为典故历史,记载北地名宿大修,《泽·北国记》则多为各地风俗,趣味之事甚多。或许让不同人的人读解,会有不同的看法,这也只是我一家之言。”

        君行衍认真的思量道:“不过,我想师妹你应该喜欢《泽·北国记》一些。”

        “哎呀!师兄,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不过,这鹿霖磐和不笑高人到底谁厉害,师兄知道吗?”莫白把悄脸靠近,兴致勃勃的问。

        “嗯……鹿霖磐宗主在阵法上钻研颇深,而不笑高人痴于修道。常理来说,二者比较不得,若单论修为,不笑高人还是更高一筹。甘二年,大燕国都蛟龙作恶,龙脉不稳,不笑高人一人一拂尘就收了那妖。再往上提三年,鹿霖磐出手之时,是另一千年黑风精扰乱山门,鹿霖磐宗主也是借天地大阵之力灭杀妖邪,自己本身对敌,恐要些时日。”

        接而君行衍突然笑道:“不过,修行一途,也并不是功力深厚就可取胜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两两对敌,变数之多,旁人无可预料。”

        莫白看君行衍面带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一沉,难过的说:“君师兄一定很想修行吧……可惜……唉……唉”莫白不欲再说,只是一个劲的叹气。

        “莫白是为我担心吗?修行遂非我愿……比起修行一途的断情绝义,我更喜欢凡世的小桥流水人家。我呀,用《道典》上的话来说就是“平生不爱凌云志,只当坊间烂俗人。”

        “可是……我有时候想着,师兄百年之后再也不能陪我说话聊天,下棋解闷,我心里就难受的不得了。到时候老了,牙齿松了,师兄恐怕连最爱吃的玉液糕都不能吃了,我真的害怕,害怕师兄…会…会在我眼前慢慢变老……”莫白略带犹豫的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无比认真的看着君行衍,好像要把他现在的样子记在心里。

        君行衍调笑着,把书收起,狠狠的在莫白头上弹了个脑瓜蹦,“胡思乱想!世上哪有人不会老的,至少我能陪你百年,百年时光,凡人一生,还有什么贪心的吗?”

        “我就是贪心,师兄尽管责骂我吧!南地的凡人说“五百年太长,一百年还不够,所以只争朝夕。”我不想要什么朝夕,五百年都不够,最好一千年!”莫白眼眶噙着泪珠,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只要师妹不嫌弃,我再陪师妹万万年也无妨。”他无奈的摸了摸这位小师妹的脑瓜子,一天天想什么呢。

        “嘻嘻!师兄最好了!”莫白破涕为笑。

        太阳渐渐升起,天仙峰的弟子们都纷纷在演武场摆好架势。

        君行衍抓起莫白的手,静静的望着远方触不可及的旭日,他想起了与师妹相处的日子,就算未经男女情爱的他也明白了师妹对自己的情谊,只是现在自己的一颗心像吊着一只水桶,七上八下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过,师兄,我更怕日后他们会欺负你。”莫白顿了顿,忽然说道。

        君行衍笑道:“我不招惹别人,别人为何要害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师兄呀!你想想你在什么位置?你不能修行,却能在七大峰学艺,占了大半人渴望一生都得不来的修行资源,为什么?只因师兄你是宗主之子,他们心间定会生出诸多不满。在想着:凭什么他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能这么舒坦,而我却只能干着收灵草,做杂物的命运。”莫白担忧的看向君行衍的脸。

        修行多年,莫白本以为自己应该是那个意志最坚定那人,可是多年的朝夕相处,少女的心思早就飘在君行衍身上了。

        莫白虽嘴上一口一个凡人,可她忘了,她修的是仙,却还是个人。

        “那就让他们骂我,打我吧!”君行衍不在乎的笑了笑,对莫白说:“我这辈子有你,有书,就够了。”

        “师兄……”莫白泪眼婆娑。

        见状,君行衍把莫白拉入怀中,柔声道:“我确实是个书呆子,不知道什么女孩喜欢什么,想来想去,你先前送我的香囊上有两只鸳鸯。我便查了一夜的古籍,才在一本凡俗的戏曲本子上找到一句诗,其上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意思说的是得以与心爱的人结成夫妇,像比目鱼一样形影不离,虽死何辞愿与心上人结为伉俪,如鸳鸯鸟一样出双入对,即使神仙生活也不值得。万人敬仰?举世无双?长生不老?我想,我君行衍的书里少个你,再神仙的生活,也没甚意思……前日我已经向宗主说了,我下定决心与你结成道侣。”

        “嗯。”莫白没说什么,只是倚靠在君行衍身前,她希望这一刻更长一点,或者直到永远。

        天仙峰,分三处,演武台,天仙峰主殿,各弟子的住所。

        此时的主殿,峰主张念之正在讲习,他座下有十一个弟子,都端端正正的立在蒲团上,莫白和君行衍也在其中。

        殿内,八根盘龙大柱分别列于两侧,殿顶是一幅《仙人骑鹤图》,分寸都是鎏金打造,华丽绝美。

        “世间因果无不在道之内,生老病死,乃顺天而为。不过,这世上总有一群不服输的人,他们为求长生之法,人人以修仙入道,只为长存世间。

        可惜,至今无一人长生,便是那传说中的炼气修士,也比寻常人多活一二百年,甚至上千年罢了。到死时,仍只不过一捧黄土,随风消散……”

        “而这修行之法,讲究知行合一,说念一致,否则心魔驻地心间,大罗金仙也难救。

        莫白!言稚!入了辟谷后,切不可食凡尘之物,洗髓时,消耗时日多了不说,也会让心念动摇。”

        “是!”莫白与言稚异口同声的答道。

        “嗯,修行境界,炼体,辟谷,洗髓三门易入;到那三花聚顶凝练金丹,紫府元阳入体时才是难的,至于之后的境界,师尊也无法窥探。你们若有疑问,皆可提出。为师只望你们在修行一途上勤勤恳恳,境界低了别人也无关紧要,但切勿动了妄念,好勇斗狠,堕了魔道。”

        张念之看起来六十上下,黑发扎在道冠里,墨色道袍加身,骨颧消瘦,面相清冷。

        “是!”众弟子拱手,行弟子礼。

        刚行完礼,君行衍便开口问道:“师尊,对于修行一途,我一直不解,为何修行要断绝爱恨嗔痴,人生而有情,顺天道而行,有何错?”

        张念之思付片刻,念道:“修行有两道坎:存天理,灭人欲。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天道因果循环,人欲难以根除,如若摒弃凡情,不可……若爱恨多了,扰人也不可……

        行衍,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一个人在他死去的时候应该死去,可他却活下来了,这就是大逆不道。修行之人要么清净异常,要么欲望无尽。存天理,灭人欲也只有圣人能做到了,这天理与人欲本是一体,不可分割,我辈修士,只能在其中寻求平和之法,这心魔如爱恨嗔痴一样去不尽,赶不走,所以为师才让你们清心寡欲,待到渡劫之时,如果太过执着于某事,或因果罪孽傍身,必十死无生矣。”

        “弟子受教!”君行衍恭声道。

        “弟子受教!”其余弟子也纷纷应和。

        “不过,行衍你断了修行路,这些事倒也不用担心,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神州浩土,大千世界,人以自身微薄之力行逆天之举,哈哈,确实可笑了。行衍你不能修行说不定是件好事。”张念之轻笑一声,“为师扯远了,行衍,还有什么问题吗?”

        “无了,我的问题也只有这个了。”

        “那你们呢?“张念之转头看向其余弟子们。

        “师尊!我有一惑!”坐在最前方的黑衣男子说道。

        “哦,元解,有何惑?”张念之问道。

        “我们宗门的《浣洗三才法》为何在三花聚顶这一段解释的模糊不清,说是运天地灵气于头顶,冲破玄关,可我的气远远不够冲破玄关,反倒练了一整天,头疼的不行!”

        “没想到元解你这么快就修到这个境界了,不错,这《浣洗三才法》因二百年被偷盗一页,所以现在你们看到的缺失正是这一页的,其中记载的也没错,但少了很多。所谓三花,正指人之精气神,要精气神三花齐开,才能冲破玄关。入了洗髓,便是打通了人花—炼精化气。再者,地花—练气化神,此番最凶险,稍有不慎,灰飞烟灭。将气练成神念,穿行五脏六腑,最后在脑中停下,为师只是说的容易,可是做起来,简直难上加难。最后一步,天花—炼神还虚,要做到无欲无念,神游太虚,感万物生死灵动,勾动天地雷火淬身,借天地之威,三清归一气,方成金丹。在断仙峰藏经阁中有一部《五脏经》,上有详细记载,于丢失的那页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们可自行查看。”只见张念之说完呼出一口气,竟有雷鸣之声,众人只是惊诧,一时说不出话。

        “金丹成了,就有驭使雷火之力,万般神奇,难以明说。只盼你们哪天金丹有成,不要忘了为师的教导。”

        “谨遵师尊教诲!”众弟子齐声喝道。

        已落黄昏,殿外。

        众弟子纷纷散去,君行衍正要回了住所读那本未读完的《泽·北国记》,言稚叫住了他。

        “师兄等等,这是要去干甚?”

        “哦,原来是言师弟,我正要回去看我那《泽·北国记》,今早你们在修行时我看了大半,今天趁机把它读完。”

        “师兄所学之多,言稚望尘莫及。实不相瞒,今天叫住师兄,我其实是有事相邀,请师兄移步说话。”言稚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一身白衣,稚嫩的面庞还有些许少年人的英气,说话却是像个大人。

        君行衍想也没想,欣然道:“师弟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那好,行衍师兄,我们就去前方的望仙亭吧!”

        言稚指向不远处的亭子,君行衍只回了声“好”,就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言稚则跟在后头。

        君行衍走在路上,两旁都是奇花异草,灵气分外浓郁。

        “普通人到这,大概都能长命百岁吧。”他在心中暗暗想到。

        不稍一会,二人就到了望仙亭,君行衍刚一落座,言稚便行了礼。

        “言稚师弟这是何故?”君行衍惊诧道。

        “师兄,我知道你有很大本事,你的父亲是宗主大人,一定有办法的!”言稚弯着腰,不肯起身。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能帮的我君行衍一定帮。”

        “凡间家母病重,前两日托来口信,恐…时日无多,想见我最后一面……”言稚声音愈发小了。

        君行衍听了后,长叹一口气,“言稚你要是在炼体时,我或许还有办法让你下山,可是现在你辟谷后,师尊怎么能让你下山。何况一入仙门,就要斩断过往情念,被师尊知道你还想着家中老母,一定会责罚你的。”

        “师兄不是平日里说着天理人情,怎么到言稚这里就行不通了!”言稚此时语气重了几分,身体也抬了起来,一双稚目盯着君行衍。

        “言稚,我遵着仙家规矩,虽有诸多不忍,这件事也无能为力……言稚,抱歉了。”君行衍反倒给言稚行了一礼。

        “我看师兄才是真正的仙人,不能修炼却活的像个仙人!”言稚气愤的离去,比来时快了一分不止。

        君行衍仍是弯腰,更深一分,直到言稚完全离开,没了声响,他才立起。

        望仙台上,云起云落,君行衍负手而立,只是悠长的舒了口气。

        “君凤栩三子,长子君行墨,二子君行衍,三子君行獒,长子君行墨不世奇才,生而碧眼,五岁通玄,六岁习得天道宗功法《浣皖三才法》,十岁辟谷,十五岁洗髓,二十五便三花聚顶之境,《浣浣三才法》入二层。二子君行衍灵根杂驳,修行不能。三子君行獒素有恶名,为人跋扈,毫无仙家典范,修行资质一般。这本仙道杂谈竟也有我,实在荣幸。”

        君行衍在房内百无聊赖的翻起了书,恰好给他看到了描述天道宗宗主君凤栩的一段话。

        “毕竟我们宗主大人修为高深,一些好事者通常会胡编乱造,不是太过火,大抵是不必在意的。”

        此时君行衍身旁是那大师兄元解,此人被其他峰称为“冰块”,虽然长着一张风流脸,桃花眸子含情水脉脉,可他不喜言谈,亦不爱跟外人解除接触,一根筋的都扑到修行上,三十年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万年不化的冰块,跟这个不能修行的二子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行衍,我一直想不通,宗主自己修为高深,为何把你们三子都分到不同峰上学习仙法,而不是自己教导?”

        “宗主他是我的父亲,却也是宗主,他能像一个人父一样帮我,可不能用一个宗主的身份助我。宗主要我入天仙峰,想来是张念之师尊素来清心寡欲,不与人交恶,教导弟子也是良善之人,我本不会修行,去了其它峰恐被他人嘲笑。”

        “行衍,你就算去了其他峰,他们看你是宗主之子,也不会嘲笑欺负你,这你却想多了。’’元解道。

        “唉,我宁愿我是个凡人,虽然这些年我嘴上说着不在意,夜深人静,一个人时总是会忧愁的。确实如元师弟所言,我这二十年未受嘲笑,是我自己在心里瞧不起自己罢了,哈哈。”君行洐干笑一声,其中有说不尽的苦楚。

        “我还以为君师弟是真豁达,原来是假神仙。”元解无奈的笑了笑,那张风流脸添了几分生气,更胜风流。

        君行衍摇头,捧起《道典》,喃喃道:“骨含仙气生来瘦,羽插天风过处寒。

        ”这句不错!神仙!是真神仙!可惜行衍,是真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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