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昭王选侍

　　随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轻微摇晃，这两月以来家中遭遇的种种，一幕一幕都在念之脑海中浮现……

　　怒气冲冲要兄长偿命的辅国公慕容霖……跪在地上瑟缩发抖痛哭流涕的兄长……急于撇清干系的秦家……多番因儿女而受辱的父亲……以泪洗面如今大病未愈的母亲……还有受伤卧床的蕙娘……

　　一桩桩一件件都仿佛刀尖一般扎在念之的心口……

　　心理性的心痛太深，就转化成了生理性的心痛，念之疼得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攥紧了胸口的衣服，一手扶着窗格大口喘息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圆娘被念之这突如其来的表现吓到了，赶紧上前扶着念之轻抚后背给她顺气。

　　“无妨”，片刻之后念之缓过来了，顺手微微掀起窗格帘子看向车外，一个念头浮上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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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要参加昭王选侍？”苏如清听了念之的话后颇为意外。

　　“是，今日女儿去济世堂买药途中碰巧遇到宫内府贴皇榜，女儿符合选侍条件，自然是可以参选的。”

　　“条件自是符合，只是你别以为进了王府，以后就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那侍嫔……即便说是奴婢也不为过。你从小是我与你母亲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如今怎能进王府去当这半奴半妾的女子？我与你母亲，是断断不会答应的！”苏如清又着急又心疼。

　　“父亲，自从被秦家退了婚，女儿想在这京城再寻一门好亲事只怕是难。”

　　苏如清听念之这样说，以为念之担心自己嫁不出去，站起来拍拍念之肩膀安慰道“你的婚事，自是不必你操心的，你母亲之前还与我商量，等这阵风头过去，我们会留心给你重新寻一个好夫家，哪怕门第不如从前的秦家，最起码也是一府正妻。况且你年岁尚小，何至于如此着急就要去当侍嫔？”苏如清负手站在念之身侧，眼睛看向门外，顿了顿又说“即便我苏家不敢觊觎昭王正妃、侧妃之位，哪怕是入王府当个贵主，也算是正经主子，只是这侍嫔，着实委屈了你呀~你从小都是个懂事又有主张的，为父轻易不愿干涉你的决定。但这干系到你的终身大事，为父不得不慎重。”

　　苏如清平时为人端肃雅正，话也不多，如今面对自己掌上明珠的终身大事，却变得如此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念之心下十分感动。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念之抬头看着苏如清说“父亲母亲的疼爱，女儿铭感于心。只是女儿想去选侍，并非是为自身计。这几个月以来苏家接连遭难，哥哥发配岭南那边陲之地，不知此生可还有机会回京，父亲被牵连贬官又多番受辱，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如今又骤然大病……正是因为从小受父亲母亲宠爱，如今才更加感到心痛。兄长不在，身为嫡长女理应承担起更多。女儿又怎么忍心自己嫁人去过享福日子而不顾父亲母亲和整个苏家？”

　　“苏家也就罢了，如今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正因为苏家已然颓败，为父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往苦海里跳！”苏如清的声音微微颤抖。

　　“女儿虽年龄尚幼，却也明白两件事。其一，当时辅国公来势汹汹，若不是昭王仗义相助，一力保全，只怕哥哥早已被处决。此救命之恩我苏家不可不报。此番女儿若是进了昭王府，即便为奴为婢一生，也算是报答王爷恩情的万一。其二，如今能改变我苏家命运，助我苏家重振的只有皇家盛氏。女儿与苏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若将来有福气得王爷恩宠，出人头地，父亲母亲便也不必再受如今这般欺凌折辱，也可安心颐养天年。父亲说选侍是跳进苦海，可谁又能知道，女儿此去不会是前程似锦呢？”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念之没顾得上擦，只伸手抓住了苏如清的衣袖，跪求道“女儿心意已决，还望父亲成全。”

　　其实念之也清楚，自己选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可如今的她，背负着整个苏家，还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父母已经如此不舍，自己即便再是害怕，也要故作坚强，去闯一闯那“苦海”，为苏家、为父母、也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苏如清弯腰扶起了念之，“你让为父再想想，先回房歇息吧。”

　　念之听话退下，苏如清却久久站在原地未动。

　　初冬的瑟瑟凉风吹动了苏如清的衣摆，这个原本在朝中手握重权，还算年富力强的男子，在遭遇了接连二三的重大变故后，鬓角长出了一些白发，挺拔的身形也陡然消瘦了许多，乍一看去，沧桑而又萧瑟。

　　回到修竹苑的念之，心里也不比苏如清松快多少。

　　她知道，即便好不容易说服了父亲，也还得让母亲同意呢。可眼下母亲重病卧床，自己在这时候提出要参加选侍，对母亲的病情无异于雪上加霜。可距离腊月初一已经不足一个月了，要如何开口说服母亲才好？……

　　念之倚坐在软榻上，一只手撑着扶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圆娘沉默的侍立在身旁，心里也充满担忧。不知老爷夫人可会同意小姐去选侍，更不知小姐将来的人生命运会如何……

　　“明天等父亲有空了，再去看看父亲的意思吧。如果父亲同意，便可与父亲一起商量如何与母亲说这事。也许……这两服药吃下去，母亲过几天便可大好了吧……”念之有些心烦意乱地想着。

　　胡乱思索了一下午，想的净是些恼人的事儿，念之也愈发烦躁起来。晚上也只喝了半小碗清淡的粥，再吃不下旁的了。

　　虽然表面无甚大变化，可一些不经意的情绪流露，还是被心细如发的圆娘看出来了。圆娘自小陪伴念之一起长大，她自然知道，小姐并非没有小女儿家的心思情态，只不过小姐善于把控隐藏自己的情绪。在别人眼中便成了端庄持重沉稳内敛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傍晚，念之陪苏如清一起用了晚膳，又伺候韦氏喝了粥吃了药。苏如清便将念之叫进了书房。

　　不等苏如清开口，念之先问了“女儿选侍之事，不知父亲考虑的如何了？”

　　“昨日之后，为父想了许多。你能有为苏家承担责任之心，我甚为欣慰。只是我宁愿苏家从此默默无闻，安分度日，哪怕日子比从前艰难，也不愿你进皇家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取苏家的重振。你可是父亲母亲的心头肉啊！”

　　“父亲怎能断定，女儿进了昭王府便断送了一生的幸福呢？说不定，女儿一生的幸福便是由此开始的呢？”念之故作轻松的说。

　　“不是的，不是的……”苏如清并不回答念之的问题，只是闭着眼，皱着眉，不住的摇头，仿佛内心正在经历痛苦的挣扎。

　　“再者说，大宣朝人人皆知，昭王殿下在陛下的诸位皇子中最为出类拔萃，文治武功皆是陛下亲授，可谓凤表龙姿才华倾世，又是储君最有望人选。天下不知多少闺阁女子仰慕于他。如今女儿能有机会去到昭王殿下身边伺候，不是比嫁与凡夫俗子草草一生要强出许多？父亲便当女儿是早已倾心于殿下吧。”说到这里，念之也微微有一点脸红。

　　要说真的倾心于昭王倒也没有。只是要主动对自己父亲说出自己倾心于人这样的话，念之多少还是有点害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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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如清又沉思了良久…

　　“其实为父也知道，你从小有主意，心气高，并非普通闺阁小姐。那秦家虽也是世家门第，但为父从前便隐隐担忧，总觉得那样守着丈夫默默度日的生活衬不起你。如今看来，怕是注定要进皇家门的。一切都是时也，命也……那为父便只好陪你一同顺应天命咯。”苏如清怅然道。

　　“谢父亲成全！”念之跪下，给苏如清磕了个头，“只是母亲那里，女儿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你不用担心，为父既然应允了你，自然会替你去向你母亲说的。你先回房歇息吧。”

　　第二天，念之照例到中院伺候母亲进食喝药。

　　只是当念之把吹凉了的粥喂到卧病在床的韦氏嘴边，韦氏却别开了脸，并不喝粥，只是无声的流着泪。

　　念之心里一紧，知道母亲定是因为自己要选侍的事难过，转身将粥碗放在圆娘手里的托盘上，拉起了母亲的手，“母亲……你这是何苦……”还没说完一句话，念之也哭了起来。

　　“你当真打定主意了？就非要去参加昭王的选侍不可了？”韦氏眼泪汪汪的问念之。

　　“是，母亲，女儿想清楚了，一定要去。”念之拿帕子擦了泪，深吸一口气，才坚定地回答了韦氏。

　　“我也不想再问你为何突然一定要去。只是……我心疼你啊……”韦氏一边哭一边说，“世人只知女子进了皇家就是风光无限富贵无双，又哪里知道那一拨一拨的佳人送进去了，折了赔了的多，幸存的少，能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更是凤毛麟角……我只怕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其中艰险。更无心去当那风光无限富贵无双的女子。女儿此去，一来为报答昭王殿下救命之恩，二来想为父母和苏家寻一丝荫蔽，旁的再无他想。”

　　“罢了罢了，既然你父亲都同意了，我一个病中之人又如何能劝得住……若是有幸当选，望你千万记住母亲三句话，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其一，只为报恩，不做他求。其二，保全性命，珍重自身。其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母亲放心。您是最知道女儿的，女儿不是糊涂莽撞之人。父亲母亲的话，女儿定铭记于心，时刻不忘。”念之点点头，又拿帕子给韦氏擦了眼泪，“当务之急，是母亲安心养病，早些痊愈了，女儿即便进了王府也再无后顾之忧。”

　　心结既已纾解，韦氏便也愿意喝粥喝药了。

　　念之心里只想着，母亲的病快些好起来吧，等过几日母亲再好些，自己便赶在腊月初一前到宫内府去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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