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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母薨


“呸!”黑影似乎怒极,“是谁求着姓‘慕’,被妓子养大的孩子不要脸的找上我家,还是谁处处和我作对,我拥有的东西,你不是都惦记着吗?现在怎么了,‘尘外人’?别讲笑话给我听!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等黑影走近了才瞧见那昏黄光影相背的阴影处,搂抱着的主仆二人。

        先前那紧张急促的呼吸声许是那仆从发出的。

        “青衫暮鼓,晨钟无渡,要得君顾,待妾迟暮。哈哈哈……”黑衣人大笑,葱白般的指指着那榻上女子道:“是你指使你儿子做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我告诉你慕雪儿你永远也斗不过我,你儿子也斗不过我!”

        榻上青灰色衣袍的女子震了一下,脑海中将那诗过了一遍,她低垂下头,将脸深埋在阴影处。

        的确,她不是尘外人,也做不了尘外人,当年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卿泓和三儿,若不是想要他们好好活着,她也断然不会来到这里。

        远离了宫廷纷争,这里不失为一片净土,可是,这里的艰苦辛酸,连宫人们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她冷嘲热讽,这又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她一心避世,虽能隐忍,却终究做不到释然……

        “皇后,您还想怎样?”

        她已经输得一无所有,于冷宫之中耗尽了大半辈子的青春,她的小泓也为=在与她的争斗之中,毁尽一生!年幼的三儿,从小都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慕芳菲她还想怎样?

        谁都以为她是自愿请旨到这里青灯古佛,却不知这一切只是为了三儿的小命!

        这些年的清心寡欲本以为消沉了意志,可是直到今天,十多年后这个女人再次站在她的面前,她仍旧做不到释然。

        为什么为了命运她需要一次一次的妥协,即便是费尽心思,耗尽所有,也得不到慕芳菲唾手可得的东西……

        她已记不清卿泓和三儿音容相貌了,记忆里那两张稚嫩的小脸,记不清了……

        她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孩子的来世都是她用尽伎俩换来的,她费尽心思之后依旧一无所有,她害了卿泓一生,即便是那孩子宅心仁厚,嘴上说着不怨恨她,可她知道,他心里的恨无处倾吐,也只能但愿来世他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快乐无忧的活着……至于三儿,还记得那一年的恩典,她有幸能一见三儿,可三儿凝着她的陌生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眸……

        梨花雨,筝弦错,空门深深度,人世叹迟暮。宫墙柳,颦眉燕,最是无情高处,来世与伊渡……

        这,果真是卿泓传出的吗?再想卿泓又如何得知当年之事?

        二十年前,皇宫青鸾台前的梨园之中,慕芳菲惊世一曲,潋滟芳华,惊了谁的眉目……

        山阴王炙热追逐,似乎是将心都要掏给了眼前的女子……

        那时的她无疑是嫉妒的,为什么慕芳菲能倾了卿夜阙的心……

        于是,她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想要夺走属于这个慕家嫡女的一切,让她尝一尝失去挚爱失心裂肺的痛……她忘不了,忘不了那年寒冬她那世人眼里视为下作的母亲,被慕府的人暴打之后丢弃在寒冷的街头活活冻死……

        可是……她们似乎是都身在棋局之中,也不知这棋子做了谁的替身……

        “慕雪儿,你不要用这种无辜又悲悯的眼神凝着本宫,本宫后悔当年对你这贱人一时仁慈!”慕芳菲双目通红,她走上前去就要将慕雪儿瘦弱的身子给拽到地上来,而她身旁的老仆从却用颤抖的手紧紧搂住慕雪儿,死死护主。

        “下作的老东西!慕府里头狗,认清你的主子是谁!是我慕府养了你几十年,即便是老祖宗将你赏给了她,你也是慕府的人!”慕芳菲指着那中年妇人说道,手已朝她掐去。

        “当年就是你这老货在老祖宗面前怂恿的是不?要她去山阴王府伺候我,说我们姐妹情深?谁要这贱人伺候,伺候到爬到我夫君的床上去了!”慕芳菲红着脸,对那老妇又打又骂,恨不得用脚来踹。当年她和卿夜阙的感情如胶似漆,便是因这贱人生了嫌隙!那时候只要宫中有宴,他都带上她,还记得那年先帝生辰,他还当众给她插过她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梨花簪子……想着想着慕芳菲都觉得鼻头发酸,那时候的卿夜阙,温柔的让她足以甘堕轮回……

        可是,就是因为她,就是因为慕雪儿!

        慕芳菲伸手猛地拽住慕雪儿的衣领。

        “贱人,念当初老祖宗怜惜你命途多舛,受了苦又没了母亲,我才留下你,你可知恩图报?爬到我夫君的床榻上,就同你母亲一样下作!”说着一巴掌掴在慕雪儿的脸上。

        慕雪儿头有些发嗡,双目瞪得老大,这些年她身子日渐衰败,自知大限将至,又如何反抗这时怒火中烧的慕芳菲呢?

        她咳嗽了好几声,一旁的老嬷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的跪在床上朝慕芳菲磕头,嘴里念叨着:“大小姐,您行行好,主子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些年主子苦,她要找个有能力的傍身,她与当初的圣上是你情我愿,那些说辞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圣上最在意的自然是大小姐……啊!”

        老嬷嬷还没说完就吃了一窝心踹。

        “老货!谁要你多嘴!”慕芳菲将慕雪儿拽下地,“你不甘心是么?你还想离开这里?还想你的儿子抢了我儿子的位置?我告诉你,痴人做梦!”

        慕雪儿被慕芳菲拉到冰冷的地面上,一个劲儿的咳嗽。

        “别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当年就是这副样子迷倒卿夜阙的吧?他还当着我父亲的面咵你什么来着?心思缜密,蕙质兰心?却说我娇憨可爱?”慕芳菲捏着慕雪儿的下巴,“什么意思?别当我那时候听不懂,她说你比我聪明……”

        慕雪儿凄凉一笑,摇摇头。

        “你反驳个什么劲儿?”说着又是反手一巴掌,慕雪儿的左脸已高高肿起。

        慕雪儿低头冷笑,任人都瞧得出来当初得卿夜阙爱着的就是慕家嫡女娇生惯养,单纯处世,可爱高傲的样子……可惜这女子不知惜福……

        而那时候的她,与卿夜阙除去交易,再无其他。

        “他不爱聪明女子……”慕雪儿凄凉一叹,“再聪明的女子,于帝王而言都逃不开一个鸟尽弓藏的宿命,所以……最终得到全部殊荣,笑到最后的还是你,慕芳菲,你还不明白吗?任性的姐姐,你这一生错过了太多的东西……得到了,却从未珍惜过……”

        慕芳菲,她错过的太多……

        她初入慕府时,用真心待她,换来的是什么?这个骄傲的大小姐,永远不理解奴才们的苦,只是因为她为她准备的热水烫了这大小姐的脚,那个冷漠的慕家当家男人便将她与她母亲拖出去一顿暴打,她才那么小便没了母亲……加之后来她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她便与慕府结下了深仇大恨。

        她们一个是掌上明珠,一个是路边淤泥。

        她那时想,卿夜阙似是少年受过情伤……可后来能对娇憨可爱的慕芳菲另眼相看,真心以待,也只要慕芳菲初心不改,她慕雪儿再多的计谋,也离间不了他二人……

        慕芳菲愣了一瞬后,内心又被愤怒填满,想到那首词,那两首前后相呼的诗词。只要一想到,她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卿夜阙对这女人有情,不然不会和她生下两个孩子!这话,当年慕雪儿也说过的!

        当年卿夜阙以为是慕雪儿自动请旨来这里,可若是这女人想出来了?夜帝又会怎么样做?

        慕芳菲气息不稳,阴狠的凤目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想杀了她,想她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一直想着她那苦命的母亲吗?下去陪她可好?

        许久,慕芳菲似是想到了什么,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悬在空中的手猛地握紧,想要这贱人死有上千种方法,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了她的命!

        “你斗不过我,这一辈子也斗不过我!这庵堂冷宫你一辈子都出不来,就在这里给列祖祈福吧!还有……”

        那人已走至门楹处的女子,侧着脸,唇上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嗜血妖冶……让地上发髻凌乱的女子一瞬惊慌。

        对,就是这样的惊慌眼神,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快慰感,她留她一命,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等日后她的儿子即位,她成为大雍皇太后,什么璃王卿泓,什么三皇子,都做刀下亡魂去陪列祖去吧!而这贱人便在冷宫之中苟延残喘,为她先前所做之陋行赎罪,为她那下作母亲赎罪!

        跪在地上的薄衫女子,岂是不谙世事之人,她是聪明人,知晓慕芳菲那一眼的意味。

        卿泓、三儿……她真的保不住了吗?

        若是夜帝一死,太子即位又岂能容她二子?

        为何她这般糊涂?要在这冷宫之中消耗十几年的光阴,她怎忍心弃了卿泓与三儿?

        “啊……呜……”

        昏暗的房室内传来声声痛苦至极的哀嚎,那床榻上的老妇人从床榻处连滚带爬的赶至女人身前,将她紧紧地搂抱住。

        “弗娘,慕家,慕家他害了我母亲满门,让我母亲沦落桃阁,成为人人唾弃的妓子……你说我该不该恨他们,他们打死了我母亲,也想要冻死我的……若是没有老祖宗他们是要弄死我的,我本来有很多机会让她死的,可是……一想到老祖宗,一想到老祖宗我的心好疼,好疼……我那么小的时候她常抱着我看戏,她给我梳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珠花,她笑着对我说:‘等及笄的时候你和芳菲儿都有,打一样的……’那个家里人人都不待见我,可老祖宗,她愿意对我好,虽然她常常督促我抄佛经,说人要心中存善,我知道她是怕我生恨,怕我报仇……却又舍不得扔弃我……”

        “呜呜呜……主子您别说了,您快别说了……”弗娘紧紧地搂着女子,哭得死去活来。

        那女子凄凉一笑,平静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光芒:“弗娘,我一生未曾为我儿做什么……这一次……”

        女子顿了很久,拍了拍妇人的手,道:“弗娘抱我到床榻上去吧,将我的小榻端上来,我想……抄经书。”

        弗娘止住了哭泣,这才意识到主子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还来不及抹,便将女子抱起,朝床榻走去。

        “主子,主子老身去给您熬药,这,这着凉了,老身去将老身床榻上的垫被也抱来。”

        女子点点头,这几日天太冷,都是同弗娘依偎而眠的。

        弗娘将那床快烂掉的垫被抱来后,便要去抓药熬药。

        “慢着。”女子唤了一声递给弗娘一张纸条道,“弗娘,刚才受惊太重,换个药方试试,你按照这个来,水漫过药守着炉子先熬上两个时辰,再兑水再熬……”

        弗娘骇了一下,接过药方,有些莫名的不安。

        女子捂着唇假意咳嗽了两声,似是催促,又似想告诉弗娘她真的很不好。

        弗娘见状,忙道:“主子,我马上去,虽说白日里时间足,但您别熬太久了。”

        弗娘走了带上门。

        这时床榻上的妇人才微松了一口气。

        一入宫门深似海。

        终究是脱不开斗来斗去的宿命了……

        不管这样一步棋是何人所行,她也要大胆……搏一次。

        泓儿,三儿……她这一生亏欠他们的太多了,便要她一次偿清了……不,偿不清了,是她害了卿泓,不能再害三儿了。

        原以为知晓三儿这些年健康成长就足够了,可是时局所逼,不得不让她做些什么了。

        妇人将纸张平铺,又将墨研好,才开始执笔急书。

        她始终凝着眉,直到写完的那刻眉头才舒展开来……

        末了,她从被子里爬出,游离的目望了眼这寂静的房舍,目光平静无。

        她不是没有遗憾的,她活着是为了她的孩子,可是可怜她都快记不清她两个孩子的音容相貌了。

        一行清泪滑落她略显红肿的脸颊,她与慕芳菲容貌六七分相似,也不知到底是像了谁……

        她手中拿着一物,渐渐地走到窗户边,她想伸手打开窗户,再看一眼窗外的景色,却又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

        当她将手中的某物打开,取出一个白瓷瓶子,将那白瓷瓶中的东西悉数倒入自己口中……

        这一刻,她似乎想起那年的雪地里,那奔驰的骏马朝着她行驶而来,在她身前赫然停下,那华车之中走出一蹁跹少年,他玉冠粉面,眉目如画,他快步下车似是微皱眉头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雪地里的她茫然的摇头,凝着他俊美的脸不知如何作答。

        而那一刻他凝着弱小的她,眼里带着与先前疏离迥异的温柔的笑意……

        那一刻,他说了什么?

        慕雪儿似乎是记不清了……不知是此刻意识有些模糊还是怎么了……

        可,当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自心肺传来时,她愕然间忆起……

        那雪地中的华服少年,回头朝着车中一女子,道:“尺素,她和你长得好像。”

        她还记起,那羊毛车帘的背后,一双纤纤玉手挑起车帘,朝这处盈盈一望……

        那女子两眉之间,有一粒鲜红似血的朱砂痣……

        是尺素……那个女子的名字……如今她想起来了,似乎是晚了……明白的太晚了。

        ·

        数个时辰后,东方鱼肚白的时候,皇宫最荒凉的地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这哭声戚戚欲绝,终是引来了守卫的关注,初时那守卫进去的时候满脸的不耐之色,一踹开门就大吼了一句:“吵什么吵?”

        末了,当看清房中的情景之后,竟是面色惨白,顿然失语。

        ·

        冷宫之中呆了十几年的慕贵妃薨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有人倍感意外,有人无关痛痒,也有人震惊无比……

        这年关近了,宫里头却死了人,无疑是让人觉得晦气又可惜……

        好好的怎么就薨了?

        这个时候死了,也真是怪可惜的,阳春三月就近了,这样的萧条日子里走的是不是怪凄冷了些儿?

        皇宫中有人议论着,猜测着,甚至都找乾元殿和玉漱宫相熟的人打听着……

        这会儿,正午,离那贵妃薨的消息传出了已隔了半日了。

        这时候就瞧见一个乾元殿伺候的小太监从乾元殿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将走过正中门,就被几个宫人女官拦下了。

        “小桂子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一个女官轻声问道。

        小桂子一脸苦相,摇头叹息,只道是:“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听里头伺候的说皇后娘娘一直跪在地上,到现在都没见起来。”

        众人大惊,都逮着小桂子再问:“具体怎么说?我前头看到那个伺候贵妃的嬷嬷进去了,听说是要见圣驾头都磕破了……怎么?难不成?”那女官说着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几个相熟相好的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看来这贵妃的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了?

        小桂子将他们叫远了些儿,咬耳朵道:“我听从那冷宫出来的人说……贵妃死的时候脸都是肿的,还听说昨夜……”小桂子顿了顿,凝着他们几人道,“传,皇后昨夜去了冷宫……”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这下夜帝就算是真要说不是皇后做的也难以服众了啊!

        “听说是中毒,中的什么毒?”又有人问。

        “牵机,是牵机啊,宫中人能调动牵机的,也只有帝后了!”小桂子说道,又望着他们几人道,“都快走吧,别说了,这事传出去都不好,大家想知道的自个儿都知道就行了,别乱说。”

        “是是是,桂子大爷,还问最后一个问题,这璃王那里怎么还?”

        “去你桂子大爷,甭抬高我,三皇子那估计已经知道了,算算估计也要来见皇上了,璃王那里……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小桂子简短说了下,朝他们几个一作揖后离开了。

        ·

        慕七才进别院,就见青衣推着卿泓急匆匆地出去。

        经过他的时候,青衣朝他点头示意,卿泓面色阴沉难看,却仍旧强作平和之态,同他说道:“我有急事进宫一趟,你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

        突闻噩耗,卿泓心中失落惊惧复杂不安,却仍旧不想让慕七担心,又担心若他不在这儿,慕七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青衣载着卿泓回府上换了宫装冕服就急急忙忙地上了御赐四*车,渊心下疑惑不免多问了几句,卿泓心中悲恸,急着进宫只是简短回了一句:不要紧,别多想。说着便命青衣将他推出去。

        如此,渊心中不免觉得倍受冷落,这一下午坐在内阁的书案前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璃王才至正中门的时候,就有太监去乾元殿通传。

        乾元殿前璃王等到了那太监的答复:“圣上命王爷偏殿候旨……”

        候旨。

        他心急如焚,圣上却只是让他候旨,莫不是,莫不是他母妃真的没了?

        他心中一震,当即伸手逮着那太监就要问。

        那太监被璃王卿泓紧张的神情所蛰,心知璃王此举是要问什么,他心中不忍望了眼璃王身后的桓青衣,示意他将璃王推到偏殿再作答。

        青衣不是糊涂人,当即将璃王推到偏殿里去。

        那太监当即跪在璃王面前。

        “王爷,贵妃娘娘真的薨了……”

        这话,似千斤的巨石敲在卿泓的心上,让他半天缓不过神来,青衣也愣在了当场。

        末了,只听到轮椅上的少年咳嗽不止,那太监慌了神忙磕头上前:“王爷,您千万保重身体啊!圣上突临此噩耗,便是担心王爷受不了打击,这才没将消息传……”

        青衣见璃王咳嗽不止,忙蹲下身,也安慰起来。

        轮椅上的少年眼圈发红,轻咬着唇。真的没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这一生还未曾尽过孝道,他母亲就先行一步了……本想着无论废多大的气力救出了母亲,不要再让她在那里受苦!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末了,那轮椅上的少年才沙哑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听说与皇后有关?”

        他声音沙哑却沉静,偏殿中的其余二人心中为之一震。

        跪在地上的太监常喜猛地压低脑袋,声音有些呜咽道:“王爷,这话儿如今虽不知真假,即便是真的王爷为了自己好,为了三皇子好,便压在心底吧,昨夜皇后的确是去见了贵妃,只是昨夜之事,那牵机之毒皇后一口咬定,如今贵妃之死,也是疑点重重……”

        常喜顿了下,觉得气氛缓和了些儿,他缓缓带抬起头,又道:“王爷,圣上对贵妃不无感情……若是圣上与皇后真的……(闹翻了)眼下三皇子还未分出皇宫去,到时候……”

        常喜适可而止,璃王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倒是眼下,贵妃薨了,即便是皇上追究慕后的责任,璃王这里也不只当无能为力,或者不知道的……这事情全权交给圣上去处理吧!

        璃王纤长的睫羽轻颤,这宫闱之中也难得有一个替他想的。

        可杀母之仇岂能说断就断,若是这种仇恨也能忍,是不是世人都当他卿泓太孬了些!

        不管那牵机之毒是否慕后所为,但昨夜她去见过母妃,母妃的死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多谢公公提点。本王在此静候父皇,哪里都不去,公公自己去忙吧。”卿泓浅淡道,那双绝美的目,深邃复杂,阴鸷之中带着满腔的不甘……

        这是一场江山与情感孰轻孰重的博弈……

        他难以接受一夜之间母妃逝世的消息……

        她走了,她好自私……她舍得丢下,他与三儿在这权利的深涡之中苟延残喘着吗?

        他做不到不去恨慕后,更做不到对母妃的死置之不理。

        “青衣……”他轻声一唤,桓青衣低下头来,卿泓于他的耳畔耳语了数句。

        主子要见伺候贵妃的生母,可是那弗娘现在还在乾元殿中不曾出来。

        按主子的话说,今日见不到,明日便真的见不到了。

        卿泓命青衣推他出偏殿,他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他要去乾元殿正殿大门外候着。

        边走,卿泓边问桓青衣:“三儿现在在何处?”

        青衣低头道:“传将才三皇子在乾元殿闹着要见皇上,后来……被人架回安芜殿了。”

        卿泓静默颔首,看来卿沂还是早些分出宫去的好。这事他要暗中筹划了,等年关一过,便入住新王府吧。

        乾元殿正殿里,帝后相看冷眼,从先前知道事情始末的滔天大怒,到而今的疯狂怒吼……额头上满是血迹的弗娘静静地跪在那里,仿若一夜之间,她不再是那个颤颤畏畏的老婆子,她低垂着脸,凝着金殿地板上的纹路,静默不语……

        或许之前的那个弗娘已随死去的主子死了,若不是看到主子怀中的信她定是要随着主子一起去的。

        主子留了三封信,一封给她,一封给夜帝,还有一封给小主。

        给她的她背的滚瓜烂熟后烧掉了,给夜帝的那封她在得以见到天颜的时候就呈给了夜帝,至于给璃王的……她料到皇家不会留她,那封信按照主子说的藏在了隐蔽处……

        “本宫没有做便是死也不认!”慕芳菲一口咬定说道,她此刻心中的痛又有谁知?她想要那个女人生不如死,而那个女人却先一步痛快的赴了黄泉!

        好,慕雪儿,她好!竟是她那两个孽障儿子都不管了,一死了之!

        不惜自杀嫁祸给她,她倒是低估了她的能耐,果真是连死都不怕了,也要让她与卿夜阙反目!

        卿夜阙说她“蠢”说她“憨”,也所言不解,如今回想起昨夜她的所为,倒是自掘坟墓,想着都是冷汗直流,不料,中了那女人的圈套!

        卿夜阙不信她,便是一辈子都不得信她了!

        是啊,二十年了,她为什么还看不穿呢?只当他还是那日遇见的翩翩皇子,只当他是那个全天下只对她一人温柔的男子……

        可是,他翻起脸来,竟是扬言要废后!

        不,她废不得她,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曾经的山阴王妃,现在的中宫皇后!她绝不能被废!

        即便是死,她也要顶着他的皇后的头衔去死!

        那高座前站着的青年,双目通红是似血,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纸来……“慕芳菲,看来是朕太宠你了!一次一次给你机会,你若承认了,朕又何苦出那废后之语?慕雪儿从不诬陷于人,这里白纸黑字的写着,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卿夜阙凤目里鲜红似血,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那凤袍女子一听,脸上顿现惊惧之色,蓦地,她后退一步。

        “没想到你信她如此地步,卿夜阙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女子嘶吼着,她想冲上前去,大力掐住他的脖子,想问他那些儿宠爱,二十年前对她的无微不至究竟是做给谁看的?!

        卿夜阙,他真的好狠心,他怎能如此狠心!

        那个女子一封书信他都信,便是因着这份深信不疑,所以要废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

        慕芳菲满脑子的不解,明明那梨花树下的是她,明明那次宫晏他先见到的人是她,不应该啊……

        卿夜阙凝着那女子茫然不知所措,又极力挣扎的样子,心中一软,他闭眼,似是长长一叹后说道:“他是朕的人,是为朕效力的人,你现在该明白了吧,慕芳菲你所有的算计若不是朕的默许,你斗不过她的,她一次一次饶恕你,而你却毒死……”

        “慕芳菲,你让朕失望至极!”

        那时本因着她的娇憨可爱,他想即便是娶这样一个女子为正妃,即便心中残留着浓重的不甘,即便他情伤困苦,他也会一心待她好。

        那时的慕芳菲是那么真实,可是后来呢……

        女子脑中嗡然,她站在那处,脑海里全然是卿夜阙方才说的话。

        他对她失望了,便要废了她吗?

        她摇头,大笑出声:“卿夜阙,你废不了我!大雍太子不可能有个被废的母亲,废了我等于废了太子,卿灏不立,慕氏、郎氏、甚至谢氏……以你如今的势力,又如何招架得了……”

        “啪”的一声那一掌重重地掴在了女子的脸上。

        慕芳菲紧捂着自己的脸,凤眼死死地凝着卿夜阙,他打了她,他竟然打了她,曾经将她捧在手心上的王爷,真的死了……

        卿夜阙,真的要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将她逼上绝路吗?真的要她与他倒戈相向吗?

        那青年粗喘着,心似乎是被刀割了一般疼痛,一双凤目通红。

        没有帝王会接受一个女子的威胁,即便那个他爱到疯狂的女子也不会……

        他竟是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每当想起他心中不甚荒凉……

        荒凉……就如这宫闱萧条的寒冬,每一日站在这高处,满目疮痍,为什么要徒然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人间苟延残喘着?

        为什么,不接受他的心,为什么要葬身于那夜青鸾台的大火之中,改名换姓与他重新开始不好吗?

        尺素,你好狠的心……

        他有太多的困惑,困惑于后来那女子的变心,困惑于她为什么要变心,为什么连尸首都不留给他……

        “来人。”卿夜阙紧皱着眉头,强压下自己就要一声令下废后的怒火,“将皇后带下去,禁足坤淑宫。”

        慕芳菲顿觉看着眼前的明黄衣袍的男子晕眩无比,他又要禁足她!

        “本宫没有杀人,凭什么禁足?”慕芳菲嘶吼着。

        卿夜阙冷目一扫:“你若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只管大声嚷嚷!”

        ·

        乾元殿外的卿泓看着慕后被人带走,接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太监领着一个嬷嬷出来,卿泓一愣,料到那人当时弗娘。

        他摇着轮椅朝那老妇人走去,那妇人苍老的眼凝视着他,全身的血液一瞬凝固,她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未见到二皇子了,这一见便是死也值得了。

        一时间不禁老泪横流起来……

        “王、王爷……”她沙哑的唤道,正要跪下行礼,却发现那太监钳制着她,她苍老的目带着哀求的看着拿太监,希望他能通融她过去同这小主子说说话……

        “去吧去吧,你给咱家快些。”那太监显然是看着璃王的面子才这般说的。

        弗娘如蒙大赦一般的踉跄朝璃王走去,在璃王跟前便是噗通一声跪下。

        “王爷……老奴有罪没能保护好主子……”说着使劲儿磕头,泪水与血水模糊了她苍老的脸。

        “起来吧……”卿泓沙哑地开口道,又伸出手去扶她,“嬷嬷受苦了……”

        这一声安慰倒是让弗娘的眼泪更多了,多说了几句,那太监已有意无意的开始催促。

        似乎是想到什么,弗娘忙说道:“主子,若是有时间得了空一定要去主子生前呆过的地方,给她上柱清香,主子在天保佑着您和三皇子,弗娘……”

        弗娘眼里满是对子孙一般的怜爱,她笑着说:“二皇子……您还记得您四岁那年,弗娘把您弄丢的那一次吗?弗娘对不起你……那事弗娘一生都记得,弗娘一生都记得找到二皇子的地方……”

        “别说了,快随咱家来吧!”一个品阶教高的总管迎面走来,脸上冷漠,目光落在璃王身上后浅淡的行了个礼,便命身后的人将弗娘押下去。

        弗娘上前紧紧地握住卿泓的手。

        “王爷保重……好好照顾三皇子,一定要保重,弗娘无论到了哪里都会为主子们祈福的……”

        侍卫分开了弗娘拉着三皇子的手,就这么生生分开了。

        卿泓凝着弗娘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喉中哽咽,似乎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

        弗娘方才说的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那一段少时记忆,是他一生的痂……

        弗娘找到他的地方,当是那时花开的正好的……玉簪花树下……

        他眉眼一沉,莫非那里也有玉簪花树,弗娘将什么东西留在了那里吗?

        “青衣,推我进去见父皇。”

        等璃王卿泓从乾元殿出来已是深夜了,他出来的时候,宫人们瞧见璃王低垂的眉目,眼圈微红,那脸色比先前进去的时候不知苍白了几多……

        “去安芜殿。”

        卿泓去了安芜殿,得夜帝之命,怜他二人丧母,今日允璃王与三皇子一同用晚膳。

        安芜殿前一派冷清,听得仆从来传璃王来了,三皇子失神的冲了出去。

        “哥哥……母妃……”他清澈的大眼凝视着卿泓,眼圈和他一样发红。

        卿泓微愣,末了伸出手将卿沂搂进怀中……

        “母妃……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哥哥还在,哥哥永远不会弃了三儿……”

        卿沂未哭,卿泓却是落下一行清泪来……

        卿沂推开卿泓,本是眉目含笑道:“哥哥,三儿不伤心。”

        那母亲与他无甚感情,他伤心作甚?!

        可当他目光触及兄长脸上的晶莹,他心中一震,他伸出一手抚上兄长的脸。

        “那个自私的女人,不值得我伤心。”

        他说得平淡又轻巧,发红的眼圈却骗不了人……

        他如此一言,卿泓心中更痛了。看着兄长颤抖的薄唇,卿沂眉目一沉,似是笑道:“三儿如今,便是等着那夜帝与慕氏反目!”

        在场的卿泓、桓青衣和玄达皆是一震,想不到三皇子小小年纪,并非不学无术,却能一语道破其中要义……

        “青衣……”卿泓唤了一声,青衣低下头来。

        “夜里你着夜行衣去一趟我母妃所在冷宫,去寻一棵玉簪花……树下……或许有什么。”

        听着璃王如是吩咐,青衣愕然想起方才那老嬷嬷的话。

        “是。”青衣很是慎重的领了命。

        卿泓又望向卿沂道:“三儿,我已请旨过了年关,你就搬出宫去。”

        卿沂一听说不清心中感觉,搬出去,他或许安全,可是……日后若是进宫就难了,若是宫里头真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便不得马上得知了……

        卿沂只是浅淡的“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

        前几日在看到那词的时候,夜风是气疯了,他忘不掉一段悲戚饱含屈辱的年少,青鸾台上她那美丽的母妃,被那衣冠禽兽侮辱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搅得他夜夜难眠……

        十指深入发丝之中,他显得挣扎又痛苦。

        卿夜阙,他不配,他不配与他的母妃出现在一首词中,他与他的母妃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啊!——”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嘶吼一声,惊动了外营的守卫。

        这时候高邺猛地冲进来,似乎是睡眼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堂而皇之的冲了进来,他原以为有什么人闯营,却发现半个毛贼的身影都没有,只有刚刚醒来的主子……

        “主子……”高邺动了动唇,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夜风揉两人揉头道:“给我备马,我要见寡月!”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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