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染血的往事

　　听风阁

　　顾笙从屏风后出来，梳洗过后，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一半，颇有文人的风骨。顾笙没有官职品阶，自然也没有朝服，面圣时多选择的都是些颜色深沉厚重的衣裳，不显轻浮。

　　就像如今穿的这身，藏青色的袍服，清俊又不失稳重。傅沅含笑递过一块双鱼纹的青白玉佩，君子如玉，芝兰玉树，自然这佩饰是少不得的。

　　顾笙接过玉佩，没有立刻别上，而是握在手中，定睛看着傅沅，目光温和。

　　“阿沅，辛苦了。”

　　简短几字，却好似戳中了傅沅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眼眶中氤氲了一层雾气，显得瞳孔愈发透亮。

　　淡笑着摇摇头道，

　　“阿兄无事便好。”

　　傅沅总是那般懂事，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顾笙其实更愿意她无忧无虑些，开怀的笑，放声的哭，终究事事不尽如人意。

　　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傅沅的发顶，这个妹妹，总是柔弱的令人心碎。

　　......

　　正阳殿

　　顾笙端着身子，不急不缓地走来，脚尖微踮，步履轻盈。高位之上的谈翎，见到如此做派的顾笙，忍不住嗤笑一声。

　　“顾笙啊顾笙，边陲五载，牢狱之灾，竟还是改不了你那迂腐刻板的老毛病。”

　　顾笙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跪地，叩拜，行礼，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

　　“参加陛下！”

　　谈翎深觉自己的一计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不痛不痒。心头顿觉抑郁，甚是无趣。

　　“起来吧。”

　　谈翎心底不痛快，晾了顾笙好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顾笙神色未变，缓缓起身，仪态稳重有礼。谈翎看着顾笙都觉得累，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兀自叹息道。

　　“花廊那件事，办的不错，只是后来朕让你蹲天牢，可有觉得委屈？”

　　“草民惶恐，能为陛下分忧是草民应尽的本分。”

　　谈翎冷眼瞧着，低头作揖，看似惊惧的顾笙，心中暗自诽腹他的八面玲珑，明明看起来是个古板老学究的样子，可一遇上事儿，又油滑的像个泥鳅。

　　起身，玄色衮裘拖了一地，慢悠悠地走到顾笙跟前，勾唇一笑，伸手接着顾笙的抱拳，微微用力，向上托举。

　　顾笙明了，抬起头来，与谈翎四目而视。谈翎含笑的眼眸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雾，让人看不穿，而顾笙则不同，清明透亮，是能推心置腹的坦然。

　　谈翎盯了半天，也挑不出错处，笑容一敛，拂袖转身，讥讽道。

　　“顾笙，你不累吗？又不是什么君子，端什么架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火烧花廊，你倒是美誉，美人，一个没落下。可谁又能知道，花廊其实是珵王与云太师搜罗朝中各色消息的地方，而你，作为朕的谋士，早就暗地里策划好了一切，只为铲掉这个毒疮。”

　　话音落下，谈翎又转过身来，目光冷寂地盯着顾笙依旧平静的双眸，掀唇道。

　　“朕很好奇，你的夫人，知道自己被你这般算计吗？”

　　顾笙站的笔直，坦然地迎向谈翎森冷嘲讽的目光，语气坚定道。

　　“没有，顾笙做事，从来都是问心无愧，不曾算计任何无辜之人。”

　　“问心无愧？你们顾家什么时候出过好东西了？”

　　这句话像是揭了谈翎的逆鳞，脸色骤变，从一开始的嘲弄到最后因为气急，扭曲的五官，以及尖声质问。

　　“陛下已坐拥天下，掌万人生死，为何还是不肯放下呢？”

　　顾笙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岁，却被仇恨啃噬地宛若耄耋老人一般的枯朽，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悲悯。

　　“放下？”

　　对于顾笙的天真，谈翎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冷笑一声，直勾勾地望着顾笙的眼睛，语气近乎挑衅道。

　　“不够，朕告诉你，不够。”

　　原以为顾笙依旧会选择淡然接受，却不想，冷静的外壳竟悄然的破裂开来。淡凉如水的眼睛里，怒气与哀伤交错，纠缠，环绕，最后拧成死结。广袖之下，双拳紧握，勉强能稳住慌乱的心神。

　　直视于谈翎此时有些猩红的双目，顾笙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整整五年的话。

　　“顾家上下一百三十六口，全部被陛下亲手斩杀，死后还要悬挂于城墙，曝尸十日。不准收尸，不准入土，弃于荒野，果野兽之腹。”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在顾笙的心上，痛得他连君王之威都不再惧怕了，最后一句话，几乎发自肺腑地怒斥。

　　“陛下还说不够，他们的命于陛下来说真的比草芥还不如吗！”

　　“放肆！给朕闭嘴！”

　　谈翎发疯一般的叫嚷，脚下步子虚浮，目露凶色地四处张望，嘴里还不住地喃语。

　　“朕要杀了你，朕要把你们顾家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左侧角的一个木架，上头置了一柄长剑，谈翎眼前一亮。颤巍巍地走过去，“唰”一声，猛地抽出，锋利雪白的刀刃，出鞘时，熠熠生辉。眸间闪过一抹厉色，毫不犹豫地侧身朝顾笙的胸膛刺去，脸上是彻骨的恨意。

　　“去死！”

　　“陛下，冷静啊！”

　　顾笙没有躲，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不料一个又瘦又小的内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倏地跪倒在谈翎脚边，紧紧抱着他小腿不放，算是替顾笙挡了一劫。

　　“顾公子！快走啊！”

　　小内侍喊声，瞬间惊醒了怔愣的顾笙，看着面前举剑发狂的谈翎，和被吓得瑟瑟发抖仍旧不肯松手的小内侍，顾笙眼底有了些许茫然，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小内侍声嘶力竭的声音。

　　“走啊！”

　　这次，顾笙没有迟疑，转身快步朝正阳殿外走去。刚跨过门槛，身后便传来剑落地的清脆声响和谈翎犹如幼兽呜咽般的小声哭泣，一声声地传进顾笙的耳朵里，敲打在顾笙的心上，那般的悲怆与脆弱。

　　“轰！”

　　一声响亮的雷鸣，顾笙缓缓抬头，黑压压的乌云大团大团的涌聚，黑云之间还有白色的闪电穿梭，一场瓢泼大雨将至。这样的天气，最是令人心情沉闷，顾笙此刻只觉得胸腔处积郁了一口浊气，吐不出亦咽不下，委实是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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