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未央

梅剪雪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如今成了废后，众妃嫔不必来请安，她也就晚睡晚起，乐得逍遥。

        因她发过火，让宫人们别来吵自己睡觉，这几天都是自然醒。今日有些不同，醒来却见桔梗和翡翠在床边等候着，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禀告。

        既然没有叫醒她，那必然也不是什么很紧要的事。梅剪雪慢悠悠掀开床帘，又慢悠悠问：“怎么了？”

        翡翠道：“娘娘，外头有客人来。”

        桔梗接口道：“是徐贵人来了。”

        梅剪雪一挑眉，已经有三分火气：“她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

        桔梗迟疑道：“她说……是来给娘娘请安的。”

        梅剪雪冷笑道：“我如今已是废后，孑然一身，要论请安，应该是我向她这位贵人请安才对。”

        翡翠忙劝道：“娘娘，徐贵人侍寝之后来未央宫请安，是行的从前的规矩，可见她还是把您当从前一样看。”

        梅剪雪将眼一横，起身道：“让她等着。”

        徐蕊君在外殿又候了两盏茶的功夫，才看见梅后姗姗来迟。她起身见礼，梅剪雪嘴角噙笑：“请坐，我现今已经不是皇后，无需多礼。”

        徐蕊君笑道：“娘娘是不是皇后，只存乎一心。”

        梅剪雪颇觉有趣，反问：“什么心？”

        徐蕊君笑道：“娘娘是不是皇后，只在皇上怎么看。”

        梅剪雪讥道：“皇上昨夜不是去了贵人那里吗，想必贵人很是知道皇上的心意了。”

        茯苓原就在外殿陪客，此时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势，使了个眼色让下面的丫头上前换茶碗，沏了一种新进的柳叶茶，青幽幽的茶针头重脚轻，倒栽在滚水中，又慢慢浮起来。

        徐蕊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娘娘可知道，皇上上一次去章台殿，是什么时候？”

        梅剪雪的确不知，她自进宫以后，有的是专房之宠，偶有身子不爽的时候，皇上才去别处留宿，她也并不过问，反正那几天过了，皇上又会回到未央宫来。

        徐蕊君见她不答，苦笑道：“娘娘自然不管这些，臣妾们却不得不时刻揣摩。皇上上一回来我宫里，是四年前，娘娘您迁居冷宫的时候。”

        梅剪雪也感讶异，她简直无法想象四年不见皇上的面，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徐贵人倒也实在忍得住。况且她又一副好伶俐口齿，竟将当日皇上生气发落了她，称为“迁居”，谁没事往冷宫里迁呢？看样子非常识得阿谀之术，平素里并看不出。梅剪雪便淡淡道：“皇上什么时候去看你，我并不关心，你也不必来告诉我，他便是千年万年不去看你，又干我什么事？你倒来我这里诉苦，没见着我如今也惹恼了他，成了这宫中的废庶之人了吗？”

        “娘娘这是在生皇上的气，还是在生臣妾的气？”徐蕊君道，“臣妾并非是得了皇上一夕宠幸，到未央宫来耀武扬威的，实在……实在是要来宽慰娘娘。”

        谁都看得出梅剪雪是在闹脾气，但若要说宽慰，这世上也就只有皇上一个人宽慰得了，他来了她就高兴，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梅剪雪见了她们只觉得聒噪，几乎要起身送客了，却听徐蕊君继续道：“宫里都说，臣妾与娘娘长得相似，这是臣妾的福气。娘娘贵为皇后，珠玉在前，平素里皇上怎么想得起我来？这些年皇上宠爱靖贵妃，又宠爱颖贵妃，人以为君心无定，不过在臣妾看来，君心并没有那么难以猜测。皇上的心，整个儿都挂在娘娘这里，只看皇上这些年是怎么对臣妾的，便已可知。四年前，臣妾的确有过一个蠢念头，试图顶替了娘娘，可娘娘后来一出冷宫，皇上又不再理我；如今这情形，可不是旧事重演？不瞒娘娘，皇上昨夜说了，今天还翻臣妾的牌子。”

        这话竟真说进了梅剪雪的心坎里，她满心满怀，只觉得皇上如今待她不如从前，听徐贵人这样说，从前那些情意百转千回之后竟仍未变。她兴致勃勃地与徐贵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徐贵人便告辞回去，皇上今夜要去她那里，自然要早做准备，梅剪雪大手一挥，赏赐了许多平日里爱的手钏坠子给她，说要将她装饰起来，徐贵人千恩万谢而去。

        徐蕊君领了赏赐，正要跨出未央宫，被身后茯苓叫住。茯苓见了礼，含笑道：“徐贵人好口齿，今后自有大好前途。”

        徐蕊君顿了一顿，才道：“茯苓姑娘不必如此试探我。君心无定，对我们这些嫔妾来说反而是好事，至少还有些情缘可牵扯；可若是君心有据，我们这些蝼蚁一样的人再怎么争，再怎么抢，又有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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