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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德国饺子


武汉的昙华林区曾是英美的租界,这里鳞次栉比的竖立着各式各样的教堂与红砖洋房,又因其距离风景秀丽的国军政府珞珈山不远,所以也成为了那些军士家属不二的住处。

        诺伯领着邱月明来到其中一栋屋子前,他推开了门口的铁栅门,介绍道:“其实汉口那里的屋子我比较喜欢,那里曾是德国领事馆的旧址,装饰风格会符合我的想法,但可惜离珞珈山太远了,毕竟我总不能把你丢那么远的地方。”

        转而,他又心情很好的补了一句:“如果国军能拿下青岛就好了,毕竟那里的德式建筑会更多,因为那里曾经是——”

        他不再说下去了,因为此刻邱月明正用乌黑分明的眸子定定的瞧着他,诺伯才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于是立马改口道:“你是对的,殖民是不好的行为。”

        邱月明推开门,走进屋内,安静的环境,简洁的二层结构,一切分布有序,陈设俱全,让邱月明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种种。

        尤其这似曾相识的屋子,似曾相识的一切,都给她一种未曾离开上海,未曾离开张允琛的错觉,仿佛在那条三马路上,小阁楼里发生的所有只在昨日。

        她不禁退了一步:“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一处地方?”

        屋子的面积不大,走在其中,既不会显得太过空旷,也不会拥挤狭隘,仿佛一切都是那么正正好好,只合乎两个人的空间,哪怕再多一个都不见得有这么合适。

        “你猜。”

        “很早之前吗?”

        “多早?”

        她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

        “当那个清晨我选择遵从内心拥抱你,亲吻你的时候,我就决定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如果你是一件可以珍藏的宝贝那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紧紧地藏起来。”

        “所以,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和你回来吗?”

        “我不确定,但我还是想试试。”

        邱月明见他眼里有胜利在望的光芒,终于明白,原来是自己入了圈套。

        但即使她不会明白,为什么世上的男人们都喜欢把女人圈养起来,她对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的理由仍是非常清晰的。

        “说起来,我该感谢酒井,是她让我彻底放弃了在上海的想法。”

        “所以你跟着我只是因为酒井的原因吗?”诺伯抬起邱月明的下巴,不满的问道。

        “当然不是,你还救了我的哥哥。”

        “还有呢?”他问,这些答案并不让他满意。

        “还有……”她瞥了一眼面前渴求答案的男人,唇角一弯,“还有什么?”

        “你该说你喜欢我。”这个讨厌的女孩,难道他在她心里只有价值而没有感情吗?

        “嗯……也许吧,不好意思,我忘了。”

        “忘了?”这怎么会忘记呢?

        当他从邱月明抿的嘴笑中看出端倪的时候,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这个小姑娘给反击了一回。

        于是,他将她一把抱起丢在了沙发上,在邱月明的惊慌中,他俯身按住了她的双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知道吗?德国人是不会开玩笑的,但如果有谁试图想和一个德国人开玩笑,那他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真……真的吗?”邱月明眨了眨眼,回忆起过往见过的德国人,好吧,也许她见得确实不多。

        诺伯确有其事的点点头,然后问道:“所以,邱小姐,你准备付出什么来弥补刚才令我受到的心理损伤呢?”

        “……”她不明白,她就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怎么就上升成了心理损伤。

        诺伯见她吞吐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十分意外她这么容易就被唬住,于是他低头在她娇润的红唇上啄了一下。

        邱月明却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红了脸。

        诺伯不明白,他只是轻轻吻了她一下,为什么她的面颊涨的如此绯红,难道中国的女人都是这样保守,碰一下就会脸红吗?

        然而他没有更多思考的空间,下一秒邱月明就回吻了过来,主动的甚至不像他认识的那位邱小姐。

        于是,他顺着她的意愿,在湿润的吻中,手掌由纤细的腰逐渐下移,解开复杂的旗袍盘扣。只是,正在一片情浓中,突然外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暧昧。

        “有人在吗?”伦尼从军用的三轮摩托上跳下来,他喊了好几遍都没有人回复,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有人来了,宝贝儿。”

        诺伯坐起身,想推开缠着他的邱月明,可他的小姑娘却并不准备放过他,仍然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她幸灾乐祸道:“你不是要我付出代价的?”

        “我随便说的,你也相信?”德国人是古板,但不是死板。

        呃……他随便说的,这么说,从头到尾是她误会了?他压根没想……

        反应过来的邱月明,冷不丁缩起了手,她以最快的速度推开了面前的男人,扣上旗袍的盘扣。

        诺伯顺势替她理了脖子里缠绕的长发,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变脸得如此之快,但这更让他对她多了些不明所以的探究与着迷。

        “晚上你会等我的,对吗?”

        邱月明讷讷的看着他,之前错误的理解已经让她此刻不知该回答什么,她犹豫着点点头,然后问道:“吃饭?”

        诺伯失笑:“好吧。”

        “有人吗?”伦尼又问了一遍。

        他实在埋怨为什么舒泽上校要让他来干这种事情,随便从军部里拉个传令兵不行吗,为什么要让他亲自跑一趟。当然,他私心里更觉得是舒泽上校有一种极度的八卦心理在作祟,比如说对希普林上校的私人生活抱有极大的兴趣,尤其是他和那个女人的谣言被传的洋洋洒洒后。

        但伦尼转而一想,也难怪,毕竟在这个语言不通,风俗不通,隔着德意志又有十万八千里的陌生国家,谈论同事的绯闻就自然而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唯一的消遣了。

        但是,现在,希普林上校真的住在这里吗?

        诺伯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伦尼惊讶至极的小眼神。

        舒泽上校说的没错,希普林上校真的在这里藏了一个小情人,哦,上帝,那么倡导种族主义的元首知道得气死。

        “有事吗?”

        诺伯不会知道,在伦尼的小脑袋瓜里已经山路十八弯的转了多少思绪,在他看来这个稚嫩的少年兵多少有些傻气,他有时都为他上了战场而感到担忧。

        “呃,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哦,报告长官,下午2点军部会有一场会议,请您务必准时参加。”

        诺伯道:“徐/州战役的伤亡汇总上次——”

        “不是,是上将先生的会议。”伦尼补充道。

        “是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听说是莱茵菲尔亲王要来了。”

        诺伯一愣,但很快他就明白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去。”

        他和伦尼一起坐上了三轮摩托,可伦尼一直没有启动,他奇怪的看了眼伦尼。

        伦尼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他的衣领,他到底该不该提醒他的长官,衣服的领子有颗纽扣没有扣呢?

        诺伯很快从伦尼的目光中反应了过来,他迅速的扣上了衣领,用咳嗽声掩饰了面上的尴尬。

        邱月明站在二楼打开了窗户,她伏在围栏上,点起一根烟,朝下面的人笑得得意又调皮。

        诺伯对她做着手势,让她赶紧进屋,而与此同时,伦尼也抬头看到了邱月明。年少的他尚未经历男女情爱,但只一眼,他便觉得楼上的女人笑得很是风情万千,足以媲美女星玛琳黛德丽,难怪上校先生要把她藏在这里。

        此刻,他能深刻体会到舒泽上校的担忧了,如果他们再迟迟不回国的话,那么没准等舒泽上校的酸菜做好时,他们的孩子都能满地爬了。

        车子离去,燃尽的烟头从二楼落地,她进屋关上了窗户。

        下午的会议,法肯豪森并没有给大家带去什么明显的指示,他反复强调的只有莱茵菲尔亲王的到来,事关到德中两国的关系。

        当然,政治上的事情本不该与他们有关,但,谁让他们本就是一支特别的顾问团,在德国因距离而遥遥难以插手的亚洲,他们显然要肩负更多的责任。

        尤其如今中德日三国的关系,使得本就不简单的政治联盟也开始变得更加复杂多变,他们在外界的口中一直是被喻为蒋jie石政府不能见人的影子团队,但实际上,在国军的外籍顾问中,德国的人数绝对是最多的。

        至于这其中的原由,双方政府都有各自的利益与考量。只不过,这样利益维持的关系能走多远,还尚未可知。只是随着奥地利的成功吞并,德国在实施大日耳曼帝国主义的路上已经打开了停滞不住的阀门。

        所以,此刻西格蒙德的到来,究竟预示着什么呢?

        诺伯在走出会议室大门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影子打破了他的思绪。

        他反应迅速的躲开了,拳头就从他的鼻尖险险地擦过。

        “黄?”待看清来人后,他很惊讶,“你从徐/州回来了?”

        “我他娘的再不回来,就真被你当猴耍了!”黄远清愤怒的揪住了他的领子。

        “你这是干什么,冷静。”他推开黄远清,整理着衣服。

        “冷静!你他娘的抢走了我的未婚妻,你让我怎么冷静!”

        黄远清说完,诺伯才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对他的愤怒他深表了歉意:“那个,我很抱歉,但是……”

        “我不要听抱歉,我要你把我的未婚妻还给我!”

        黄远清话落,周围一时引来了不少军官的驻足侧目,诺伯只好将他拉到一边,以免引起更多人的闲话。

        “黄,这件事情,我想我必须要和你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你就告诉我,这解释对我来说是有用还是没用!其他的我不想听。”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话,那很遗憾,可能解释的真相对你来说,也不是好事。”诺伯说。

        黄远清听此,更是怒不可遏,他再一次揪住了诺伯的衣领,难以置信道:“你俩真的好上了?”

        诺伯知道黄远清的心里压抑着一股怒气,他干脆也不反抗,如实点头。

        “你们发展到哪步了?”

        诺伯停顿了一下,道:“你希望是到哪步?”

        “事到如今,你就老实告诉我不行吗!”

        “好吧,那你希望是哪步就哪步吧,反正只多不少。”

        黄远清此刻只觉得一口气吸不上来,抓着的手更加用力,“你他娘的真,睡了!”

        “她是自愿的。”

        “你怎么不说你们是两情相悦呢!”

        “两情相悦?这个词语不错,我记下了。”

        “你!你!”

        黄远清气的涨红了脸,就要一拳揍过去,可被诺伯正好抓住了,“你真的要打我?”

        “你说呢!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你他娘的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不管,今儿就算闹到军部里受处分,我都得把你这德国来的王八揍一顿才解恨。”

        “等等,等等。”诺伯道,“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妈妈都不喜欢她,没有任何人承认过。”

        “可是她答应了我的求婚。”

        “我还先比你认识她呢,我们跳过舞,送过玫瑰,还帮她解决掉日本人,对比下来,你做了什么?”

        “哈,还跳舞?还送玫瑰?敢情你小子从一开始就在挖我墙角,我就说,武汉的街上怎么会开出玫瑰,老子转了一圈都没找到!”

        “不不不,重点不是这个,黄,你冷静,耐心的听我解释。我和月,我们真的是先认识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比你更了解她,甚至比她那个前男友都了解,因为,我们才是彼此在上海真正认识的第一个人,先于你们所有人,真的。”他的目光真诚,没有一丝为狡辩而流露的犹豫。

        “你……说谎……”

        “你见过她作为学生时的样子吗?你见过她流浪在上海的街头,为了一张纸币而可怜的眼神吗?你见过她躲避日本人时的恐慌吗?见过她在百乐门里抽很多支烟喝很多瓶酒时的绝望吗?”诺伯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让黄远清无法回答。

        “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生长环境,她有多么喜欢红色,会不会唱歌,又爱做些什么事情。”诺伯从黄远清的手中扯出了衣服,他不紧不慢地抚平了皱褶,继续道:“我知道你是爱她的,黄。可是你的爱,对她来说,毫无用处,甚至还会成为她的负担,你的妈妈不喜欢她,你的上司同事会对她指指点点,她受不了,她一直渴望的是平等与尊严,是没有人知道的过去。至于那些不好的回忆,她不想再去重复。而这就是我给她的爱。”

        诺伯说完,黄远清突然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诺伯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准备要走的时候,黄远清道:“可是你会一直留在中国吗?你走了,她该怎么办?”

        诺伯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看着黄远清坦诚地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坚持对她的爱。所以,感谢你,黄。”

        在诺伯离开后,黄远清将重重一拳打在树桩上,枯叶落满了地。

        车子停在门外的时候,他见到了灯火通明的窗户,那是他的月,在等待他。于是,他第一次也有了对回家的期待。

        他轻轻叩响了门,邱月明从厨房赶来,她的腰间系着未脱的围裙,在开门的时候未免有些滑稽。

        “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准备晚餐,没想到你都回来了。”她边说边替他脱下了外衣,然后掸去灰尘,熟练的挂上衣架,像所有东方故事里描绘的贤惠的中国妻子。

        “晚餐你准备了什么?”

        “我包了几个饺子,原本打算买些牛肉回来煎,可是太贵了。”她说。也丝毫没有问他介不介意中餐。

        “也行。”他点点头,坐下和她一起包。

        “过几天,军部里可能会举办一场宴会,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宴会?邱月明想了一下,近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节日吧。

        “是什么宴?”

        “一个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

        “西格蒙德要来了。”

        “谁?”

        “西格蒙德威廉楚文泽莱茵菲尔亲王。”

        这一长串的名字让邱月明微微绕脑,但她很快抓住了重点,“亲王?”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带着某些重要的任务过来,也许会直接关系到中国,德国,日本的关系,而你们的委员长到时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晚会,正好我缺一个舞伴,月,你是最合适的。”

        “我……合适吗?”她低下头的样子惹人垂怜。

        “当然。”他安抚她道:“放心,那天大部分都会是德国人,不会有人认识你的。”

        邱月明犹豫着,就在这时,厨房的水沸腾了,她就要端起簸箕里的饺子,却发现有几个造型怪异。

        “这是什么?”她问。

        “饺子呀,。”

        “饺子?”邱月明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这个四四方方的煎饼果子是饺子?

        “不,不。”邱月明忙摇头,拿出一张饺子皮示范道:“这个,你得这么包。对折,你包这么大,得浪费多少饺子皮。”

        “可是在我们德国就是这样包的呀。”他反倒笑话她的不对,给她比划道:“这个皮太小,下次得做大的,厚的,像这样方的。”

        邱月明愣住,她不能理解的看着诺伯,但是对方却丝毫没有要改变的迹象。

        最后她认命道:“好吧,这个大的方的煎饼果子,归你,这个小的,圆的归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这样吧。下锅!”

        诺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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