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纸黑字勿念我

　　新房间有些空荡荡的，这让奚无忧有些不舒服。

　　她把红袖添香拿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它的颜色，也可能是因为它的香味，亦或是因为制作它的人，总之，她看到它便觉得心里被一种温暖的东西填满了，一点空隙都没有。

　　“夫人说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物件，便没有提前给您置办，您看着缺些什么，告诉我，我去给您买。”

　　奚无忧环顾四周，一时间还真想不出缺些什么，便摇了摇头。

　　张素堇笑了，坐到她身边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必那么拘谨，你可是这儿的大小姐。”

　　“还有啊，小姐，这个花灯啊，您最好不要放在显眼的地方，夫人厌恶天水一切东西还有习俗，若是让她看见怕是会给你扔掉。”

　　奚无忧摸了摸红袖添香，随即道：“那我把它挂在我的床头内侧，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了。”

　　“好，那小姐便自行整理吧，有需要再叫我。”

　　“张姑姑…”奚无忧叫住她。

　　“怎么了？小姐。”

　　奚无忧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没…没什么。”

　　她总是渴望能有一个人让她叫一声阿娘，就像满淇叫满夫人那般，可如今她有了娘，而那人却连一声娘都不许她叫，她自然不敢奢望什么其它别的。

　　张姑姑还是笑着，有些泛黄的脸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

　　“夫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时间长了就好了，小姐宽心。”

　　“嗯…”

　　后来，奚无忧再回想起来，张姑姑原是这个府上第一个对奚无忧和颜悦色，笑面相迎的人，也是第一个承认她是奚家小姐的人。

　　即使奚无忧感到千般万般的不自在，但还是就这样在奚府住下了。

　　这样一住便过去了一年……

　　千邃瞳在经历了一系列繁冗的礼节后终于把他阿娘的牌位放到了千氏祠堂里。

　　看着牌位上宁霰二字，他在心里暗暗念着：“阿娘，儿子终于让您明正言顺的进入千氏祠堂了，您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在宁霰的牌位旁是一个千离的牌位，是千猷的兄长，关于宁霰进入祠堂的身份，千猷没有过多的解释给千邃瞳听，他也确实没有过问，他要的只是给他阿娘一个名分而已。

　　“老爷，二少爷走了。”

　　千猷叹了口气：“由着他吧…”

　　离开陈冥山之前，宁霰的牌位前多了支初春的桃花…

　　千邃瞳搭了一辆的马车，在快到北城码头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公子，前面碰上奚家的马车了。”

　　闻言，千邃瞳心头一颤：“啊…让他们先走吧。”

　　他没想到只是听到一个关于她的字，心里便燃起了点点思念，渐成燎原之势，竟再也压制不住…

　　他想见她。

　　他从未觉得这一年多的日子也会过得如此漫长，只是因为没有她在。

　　他也没想到这短短的一年竟发生了那么多…

　　千邃瞳在满府见到满淇，只觉她好似清减了不少，面上也少了许多少女的活力。

　　“什么？阿忧已经不在这儿了？”

　　“是，阿哥走了之后她就到北城去了…”

　　“满…满兄他…”

　　春风又绿江南岸，那位少年已入土为安整整一年之久了…

　　奚阮为着奚霆门的事才回府，还没来得及休息，便被阮卿叫去商议过几天清明祭祖的事宜。

　　“清明祭祖是大事，阮儿，为娘知道进来门派实务也有些繁杂，但祭祖的事，娘放心不下别人…”

　　奚阮点头。

　　阮卿又看向奚无忧：“既是祭祖，你也该把字改了，你这一辈是知字辈，你哥取字知沅，你便改为知洦吧。”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奚无忧暗自攥紧了拳头。

　　即是已经把她扔到了南郭不管不顾，又为何要把她接回来…

　　即是只给了她名，未取字，那如今又为何要改满叔叔给她取的字…

　　“小姐，夫人同你说话，你倒是回话啊。”见奚无忧没反应，张姑姑提醒道。

　　奚无忧还是没有应声，阮卿便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散了吧。”

　　入夜，张姑姑来找奚无忧。

　　“小姐，今天夫人眼见是生气了，夫人要给你改字也是为了你好，你可是正经的千金小姐，自然要按着族谱来不是？听我的，你去给夫人端个茶，认个错。”

　　奚无忧本是不愿的，可张姑姑苦口婆心的说了许久，她便只能动身了。

　　她来到阮卿房门口，听到里面似有交谈声。

　　“娘，你就不该让我把她带回来。”

　　阮卿无言。

　　“她的爹娘是怎么对你的，他们死了活该！我们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娘要是看着她心烦，我明儿就把她赶走，没有她我也能…”

　　阮卿打断他：“阮儿，为娘没事，为了你，我怎么样都可以。”

　　闻言，奚无忧心里一惊，手里的茶盏虽没掉到地上，但却发出了声响。

　　奚阮走到门口，与还没来的及逃跑的奚无忧撞了个正着。

　　“阮儿，门口有人么？”

　　“没有，娘，你听错了。”说完，奚阮又把门关紧了。

　　奚无忧惊慌失措的回到房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到终于平息下来了，泪水却夺眶而出。

　　原来她的爹娘已经死了，果然这不是她的娘，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那晚，她一夜未眠，天亮时，她想出去走走，回来时却发现她的花灯不见了。

　　她慌了，红袖添香不见了，那是他亲手做的，那是她的阿瞳第一次见她时送给她的……

　　“小姐，你找什么啊？”张姑姑见奚无忧疯了一样的翻箱倒柜便道。

　　“我的花灯不见了，张姑姑，你看见了么？我明明就挂在床头…”一夜没睡的奚无忧情绪有些失控，眼圈都有些泛红。

　　“小姐，你的花灯被夫人…”

　　闻言，奚无忧立即冲了出去，跑到了阮卿门前，刚要敲门，张姑姑连忙跟着赶了过来，拦住她道：“小姐，夫人忙了一夜，这会才睡下…”

　　奚无忧听了冷笑道：“忙了一夜？忙什么？忙着怎么趁我不在把我的花灯扔了什么？”

　　“吵什么！”阮卿走了出来，眼下的乌青看起来更重了。

　　“我的花灯，扔哪了？”奚无忧眼神里带着戾气，瞪着阮卿道。

　　奚阮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少爷，小姐有一盏花灯被夫人给扔了…”

　　“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阮卿这才回过神来，冲着奚无忧道。

　　“小姐，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你娘，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呢？”

　　奚无忧冷冷的开口道：“她不是我娘。”

　　除奚无忧外的三人都怔住了，半晌，阮卿才道：“你知道了…昨晚…”

　　“是，我是什么都知道了，你可以把我扔到南郭不管不顾，你可以改我的字，但你不能扔我的红袖添香！你知不知道那盏花灯……”

　　还没等奚无忧说完，阮卿便吼道：“走！你给我走！”说着，她仿佛无力再吼下去了，声音逐渐弱了下来，还带着些沙哑：“阮儿，把她给我赶走…”

　　奚阮抓住奚无忧的手腕，想拉她出去，见她不动，又道：“跟我走。”

　　奚无忧顿了顿，这才走了出去。

　　奚阮把她拉到庭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告诉你，阮卿，她不是我亲娘，但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想知道当年的事么？那时候我也很小，不过我记性可好的很。”

　　奚无忧没有回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的阮家大小姐阮卿喜欢上了奚家的家主也就是你爹，于是，两家便订婚了，可在成婚当日，你爹跟南郭的一位姑娘跑了，那位姑娘就是你娘，他们再没回过奚府，逃到了北城，后来又意外横死，只留下了你，然后那位明明还没过门的阮家大小姐，撑起了奚家，成了主母，没了家主的奚家就是彻彻底底的烂摊子，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但她还是尽力保住奚家，即使那个她爱的男人根本不爱她…”

　　“她恨天水的一切，因为那会让她想起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相恋的，她恨南郭，因为你娘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她更恨你，因为即使他们去世了，还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你的爹娘是如何的相爱，而她是如何的被抛弃，被背叛！”

　　“所以她把奚府迁到北城，把你送到南郭，可她即使把你送到了满府，她也害怕满家对你不好，所以她跟满君诚做交易，送去金银支撑他的满襄门，虽然你还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但是她不欠你的。”

　　这下，奚无忧彻底愣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好想打刚才那个站在阮卿门前吼的那个自己一拳。

　　“而我，我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她是在陈冥山把我捡回来的，所以我体内一直存有阴气，若再不清除便会吞噬我的身心，你以为她为何让我接你回来，是因为你或许可以救我。”

　　奚无忧听的目瞪口呆，似懂非懂的看着奚阮。

　　“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怎么才能救我，我也不想让你救我，因为我不想欠你的，我也有办法。”

　　“现在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就想让你以后再想那么理直气壮的大声嚷的时候动动脑子！从来没人那么跟她说过话，没人敢，你这个不带脑子的是第一个，我不会允许第二次。”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在雅茗轩救了你，第二件就是把你从薛城接回来…”

　　说完，奚阮把一张纸条放到了奚无忧手里。

　　“有人托我交给你的。”

　　她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勿念我。”

　　没有署名，但这笔迹她认得出来。

　　离别时，她送了他一株勿忘我。

　　可他却回了她一句勿念我……

　　“他来了…他在哪…让我见见他…”奚无忧拉住奚阮，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

　　奚阮回过身：“他走了…还有别哭了。”说着帮奚无忧拭去了脸上的泪水，便离开了。

　　等到走远了，他才喃喃道：“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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