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渡岸

边关散郎，是启朝这些年为了记录国家版图而设的一种游历性官职，担任此官者无需向朝廷进行报备，在外游历记录所见所闻时只需要不定期进行一些述职即可。

        自由性极强，待遇也极高。

        詹老大觉得自己太过胆大妄为，竟然真的将这种过分的要求说了出来。

        谁料皇帝淡淡一拂手：“可以，但是边关散郎毕竟也是朝廷命官之一，期限不能太久，三年后若她毫无作为，朕会收回她的官职。”

        詹老大喜出望外，当即叩首谢恩。

        而正在京城护城河旁来回徘徊的寒阿朝还在想办法躲过城门守卫的视线，她心中好奇不已，怎的这偏僻的护城河旁都设置了岗位？

        寒阿朝在这城防处的山林间徘徊了整整两日，但都没有找到机会溜出京城。

        与此同时，卫寒刚从这一处城门换防。

        时间已经快六月份，初夏的气候微微侵袭着京城，卫寒本就穿着日常的盔甲，此时热汗很快就布满了额头。

        周遭有几个刚刚下值的武将拉着他往阴影处走，低声说道：“清寒呐，人抓没抓到？”

        卫寒略微一挑眉：“你们也知道？”

        城防兵马司新上任的那几个主事者刚刚下过捉拿刀客组织逃亡者的命令，甚至亲自找到他直言要捉拿遗画上的女子。

        他本以为这事是秘辛，谁料这么多人都清楚？

        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武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嗐，这都成了公认的秘密了，那遗画留得蹊跷，说不定刀客组织更多的线索都在那女子身上，若是轻易放过岂不是坏了大事？”

        他突然凑近卫寒和另一人，低声道，“更何况，咱上头那几位可是巴不得找到一个替罪羊。”

        卫寒心里并不意外，此时也只是略微沉默，便径自叹了口气。

        此次刀客组织诸人都已经逃亡，他唯一疑惑的便是寒阿朝去了何处，但这么长时间却未有刀客组织幸存者的声名传出，他也越发焦急起来。

        男人眸子发沉，想着是时候去联络詹家人的那名探子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卫寒便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径直往城中走。

        京城护城河旁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若是那画上之人想要走出京城，就势必要从山林处穿过。

        一旦经过山林，就必定会被城防兵马司之人抓到行踪。

        卫寒如今也不由得将希望寄托于那画上之人，希望她能说出更多的消息。

        已经蹲守了几晚，寒阿朝藏在山林里，吃得是野兔尸体，喝得是山泉水，困了就蜷缩在树上，肉肉经常跑出去填肚子，寒阿朝也不怎么管它。

        倒是黑豆，习惯了家里的“锦衣玉食”，这几日在野外吃得都是冷饭冷菜，精神都蔫蔫儿的。

        “黑豆。”

        晌午时光，寒阿朝借着树荫想要轻轻拍打它的背部，黑豆往常都会与它逗弄两下，这几日却安静了许多。

        黑豆微微晃着尾巴，“喵”了一声，阖着的双眼微微睁开，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趴在了寒阿朝的怀里。

        女人微微皱眉，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肉肉天生就是生活在丛林里的野兽，但黑豆却被她家养惯了，又在卫府被伺候得越来越舒适，骤然从温室里爬到野外，定是会生病的。

        “今晚先探一探情况。”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黑豆的身体就受不了了。

        这般想到，寒阿朝握紧拳头，等着夜幕降临。

        天上的银月不知不觉爬上梢头，寒阿朝在树上待得浑身酸痛，将黑豆放在她精心缝制的背篼里，可以让黑豆安安静静待在她背上，还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她三两下攀住树枝，就从树上跳了下去。

        “肉肉——”

        寒阿朝低声在丛林里叫道，不一会儿就冒出一只又长大了不少的老虎。

        她趴在老虎背上，待一人一虎一猫又奔跑到了那处银色的丝带旁时，她才叫肉肉停下来。

        夏夜山林之中全是虫鸣鸟叫，蛙声阵阵，地面上还有因为其他走兽行动传来的窸窣声。

        寒阿朝拍了拍肉肉，就三两下攀上了树顶，在树端远望前方守卫们的情形。

        灯火零星，但也能看出戒备之森严。

        一阵微风吹过，不远处经过训练的兵犬开始断断续续叫起来。

        肉肉身形瞬间立挺，硕大的虎眼盯着远处的灯火，它身形压低，虎嘴中微微发出低吼声，似是下一秒就要窜出去。

        寒阿朝眉心一跳，连忙下了树去安抚将要发怒的肉肉。

        后者舔了舔女人的手心，这才慢慢趴在地上开始玩起了地面上的树叶。

        但不远处的狗叫声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汪！”

        “汪！”

        “汪！”

        城门处的兵犬遏制不住地想往这边儿跑，却被守卫们勒住了绳索，那守卫呵斥道：“停下！”

        周围的守卫们也相互看了看，断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犬儿焦躁不安。

        “汪！”

        “你带队去山林中搜寻一圈，若是没有什么异样立刻回来。”

        夜深人静，又是危险的山林，万一有飞虫走兽伤人可就麻烦大了。

        那长官也不敢冒险，让手下多带几个士兵去查探。

        寒阿朝呼吸一屏，眼睁睁看着那一队人往这里走来了。

        她心里发颤，身形迅速窜下了树，一拍肉肉的虎背就让它继续往深处走。

        肉肉已经有些困倦，不耐烦地发出了吼声，但还是快速背着寒阿朝和黑豆跑进了深山里，就在它要带着寒阿朝转身时，女人瞥见了已经有些空旷的城门，脑中灵光乍现，一扯肉肉的头，直接从它身上跳了下来。

        肉肉转身别过头看着她：？

        寒阿朝咬咬牙，领着肉肉就往护城河处走过去。

        “肉肉，快！”

        兵犬的叫声越来越近，很明显就是在顺着他们的气味追踪，夜风不断吹打着寒阿朝的面庞，她快速起伏着胸膛，肉肉低吼着向身后追赶过来的那只狗发出警告，这让身后的兵犬略微惶恐些许。

        “嗷~”

        兵犬登时停在原地徘徊几下，任几个守卫们如何叫它也不敢再向前追，直到肉肉的吼声消失半晌后，它才迟疑着往前去。

        而寒阿朝已经出了山林，她在山林里绕了一大圈又到了护城河处，趁着城门处守卫空荡，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跳入了护城河之中。

        肉肉站在岸边犹豫些许，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寒阿朝开始焦急起来。

        寒阿朝立刻游到对岸，将背上的背篼解开放下黑豆，又在岸边寻到了一只木棍回身去找肉肉。

        肉肉见她又转身来找它，“嗷”一声毫不犹豫跳入了水中。

        “扑通”一声，这也惊扰了山林另一端还在犹豫的众守卫。

        肉肉刚开始还有些淹脖子，它死命抓住木棍差点将寒阿朝也拖入了水底，但约莫两三息它就学会了游泳，寒阿朝呛了几口水，带着它也上了岸。

        寒阿朝回头看了一眼对岸，被冷风一吹浑身都起了颤栗。

        肉肉三两下甩干身上的水，黑豆也是。

        女人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嘴角微微翘起，心想：她彻底自由了。

        一人一虎一猫钻进了树林，便不见了身影。

        一弯明月照沟渠，卫寒从城防兵马司下了职后就径直回了卫府，待松柏送来了詹家人的传信后就又匆匆出了府邸。

        卫寒和詹家人约见在酒楼。

        街道上车水马龙，灯火若市，一派繁华之景。

        从三楼的小窗上往下看，正好能看见街面上的行人来往。

        詹家一行人还住在不远处的红尘客栈，此番刀客组织一事已经事毕，詹家人也受到了皇帝的嘉奖，詹玉容也毫无顾忌地从塞北又回到了京城。

        先前为了寒阿朝在刀客组织的身份不暴露，就配合寒阿朝假装詹玉容已死，如今刀客组织倾巢覆灭，詹玉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大伯，今晚是卫府的公子约见我们吗？”

        小姑娘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马面裙，正趴在窗边好奇地往街面上看。

        詹老大这两日担忧寒阿朝的行程，闻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朝月姐姐如今走到了何处？她身中噬心蛊，此蛊解药扶桑举世罕见，哪怕是黄道人也只能用毒物对此药进行休眠，若是寻不到扶桑，三年后，你朝月姐姐便要香消玉殒了。”

        “啊？！”

        詹玉容立刻挺直了身形，满脸诧异和震惊。

        “怎么会？！”

        难道上次客栈相见便是她和朝月姐姐见到的最后一面吗？

        詹玉容消化着这件事，一旁的江萍儿和詹老三神色也颇为复杂。

        詹老三一拍脑门，“哎呀”一声道：“那这卫大人来了，我们该如何回应？”

        詹老大叹了一口气：“如实回应吧，否则我们又能如何呢？我昨日进宫求了陛下一道恩赏，朝月若是在外真的有困难，想必边关散郎这个职位对她也颇有益处。”

        詹家其他人也不再言语。

        对于一个和他们失联了十多年、只用血缘维系着的侄女来说，他们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

        詹玉容蹲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不由得发起了呆。

        “可是朝月姐姐，如果找不到三年，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是她的骨肉至亲。

        “这世上之事向来百般无常，她自幼丧父丧母，及笄之时又死了养母，在这世上已经无依无靠，但紧要关头时又被刀客组织掳去百般折辱，如今逃出去的时间或许就是她最后的自由。如果她真的寻不到扶桑，这就是命了。”

        “那朝月姐姐的命也太苦了些。”

        “人在这世上，哪有不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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