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书……三公子，”她有些勉强地说出这几个字，目光始终在他身上，缓缓道:“你可愿来梁溪？”

        女子眉眼弯弯，模样温柔，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明明没有再说，亦没有催促，可他瞧她神色，总觉得面前女子有些紧张。

        只多看了她几眼，书君怀移开视线，见书清鸣和师兄面色有些难看地望着他们两个，时不时瞥一眼女子，似有些什么想说，却又憋住了。

        极不畅快的样子。

        书君怀本不想答应，不知为何，瞧着那两人脸色，忽然换了主意。

        他不知这个叫钟摇光的女子是怎么处理的书清鸣和师兄，让那两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极不高兴地送他出了院门。

        书君怀懒得去想，横竖都是惹书家人不快活的事，他乐得去做。

        他步态从容，身板极正，面具牢牢地遮住了如玉般的面容。

        书君怀目光扫过身侧的树木，因老夫人和书净城都不喜花粉颜色香气，故而书家府邸上看不见什么鲜艳粉嫩的颜色，亦闻不见什么花香。

        亭院中能看见的，只有寡味和无趣。

        弟子鸦似的家袍和生气过头了的亭院，连只雀儿蝶儿都不愿来此。

        而现在却不一样了，在无趣的颜色里，有一道明亮打眼的水蓝身影闯了进来。

        行走之间，裙摆晃动，如花影摇曳。

        书君怀看着她背影，余光中还能瞥见书清鸣也在看她。

        他偏不要书清鸣如意，脚步一转，正正遮住书清鸣视线。

        如此，才舒快几分。

        为牢牢遮住书清鸣视线，他紧紧跟着她，她一步他一步，竟别样的默契。

        书君怀不经意间往前看了一眼，恰好与她回头望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不得不承认，此女子的确貌美。

        她脚步极慢，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好似怕他丢了一般。

        书君怀偏要与她对看，冷不防道:“钟摇光。”

        青年目光冷冷，声音亦冷淡。

        钟摇光却以笑应之，道:“怎么了？”

        书清鸣也紧紧盯着他。

        书君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扭开头，两手背至身后，无所谓道:“叫叫罢了。”

        闻言，钟摇光只笑，眉眼弯弯，好看得不得了。

        一旁的书清鸣脸色却难看得不行。

        书君怀跟在她身后，和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并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人，可一看她模样，他就很想开口。

        就好似有千言万语哽在他喉头。

        不过一个念头，头忽然一阵针般的刺痛。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女子的笑脸。

        面貌模糊，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笑容克制，一双眼极好看，天生笑意藏在里面，瞧着便让人欢喜。

        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这样突如其来随心所欲的疼痛他也早已习惯，疯病癔症落下的麻烦而已。

        这次头疼得愈发过分，许久都没有消去。

        头痛愈发严重，书君怀却不为所动，神色淡定地跟在她身后。

        身后青年的脚步忽然有些沉重，钟摇光微微侧身看了他一眼，脚步也跟着慢下来，想配合他的步伐。

        右手手臂上的红线灼热非常，烫得她整条右臂都有些难受了，这是追线蛊察觉到了子蛊的气息，正激动地告诉她这个消息。

        而在青年脚步忽然变得沉重的同时，红线的灼热忽然变得像一根锋利的刺，尾端的红线攒了十足十的力气，猛的往她心口一刺。

        钟摇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再次回头看了看青年，青年依然冷淡，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白皙的下颌，让她瞧不见他的表情。

        但钟摇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他的脸色……苍白了些。

        纵他如何遮掩，如何沉着淡定，他的身体不会说谎。

        追线蛊也不会。

        追线蛊会在子蛊遭遇疼痛时，将子蛊感受到的疼痛刺在母蛊身上。

        而她所感受到的一瞬刺痛，不过是他感受到的十分之一罢了。

        书君怀不知女子怎么了，忽然回头看了他许久，目光复杂，神色间，似含有一丝痛楚。

        他拢共只见了她两次，一次莫名其妙，第二次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明明除了名字家族，半点也不了解她，可她方才那长长一眼总让书君怀觉得……

        她也在痛。

        那抹痛楚已在她心里埋了许久，只待一日呼啸而出，其中苦痛足以将她绞碎扑灭。

        书君怀不知自己怎么了，胸口竟忽然生出一股郁气，让他头痛心也烦躁。

        行至转角，一个显眼的身影应了上来，先对他们几人作了一揖，又看向另一道同样颜色家袍的纤细身影，迈步站在她身旁，叫道:“师姐！”

        少年声音清朗，目光真切。

        书君怀突然更烦躁了。

        “翎羽。”钟摇光简单应下，藏住眸中颜色。

        书家别苑大门就在不远处，不过几步了。钟摇光看向书清鸣，柔声道:“书二公子便送到这里吧，若书大公子回来了……”她轻笑了下，道:“还请书大公子来府上一叙。”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落在他们后面的书家师兄，弯眉笑眼，警告意味却十足。

        等看向青年时，她脸色又变了，眸中笑意满满，再藏不住，一开口，声音像是在哄孩子，无比轻柔，她静静望着他，又像是怕惊破了美梦。

        “回去了。”

        她没有叫书三公子，亦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太简单的三个字，亲昵地像是和一个亲密无间的人说话。

        在柔声唤他回家。

        或许是头痛得太严重，以至于书君怀都开始神志不清了，竟真迷糊地跟着钟摇光回了钟家暂住的客栈。

        余光中水蓝色的身影在不停动作，她重新给他定了间房，在仔细检查房中用具。

        看见她似乎要把床上被褥都整理一番，书君怀忍不住打断道:“你做什么？”

        她转过来，坦然地看着他，道:“铺床。”

        书君怀皱眉，走过去拉走她手中的被角，“我会做。”

        她像是把他当成一个事事不解的孩子。

        钟摇光看着他自己收拾，行动之间，穿着水蓝颜色家袍的少年也跑出来捣乱。

        隐隐和黑衣青年的身影叠在一起。

        钟摇光垂眸，压下忽然跑出来的少年。

        他就在此，何必再思从前。

        房间里没人说话，书君怀整理好被褥，回头见钟摇光竟一直没走，冷淡道：“难道钟家家主除了爱随便认人，乱给人收拾床被外——”他看向她，奇道：“还喜欢看人睡觉？”

        房间门还开着，隐约能听见楼下食客的说笑声，这样的环境下，青年竟变得话多了些。

        钟摇光看着他，眨了眨眼，没说话。

        她和书清鸣说话时，明明是伶牙俐齿，言笑晏晏的模样。偏和他说话时，话说得越来越少。

        书君怀忽觉无趣，等她一走，他立刻就离开。

        “你想走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不容忽视。

        书君怀还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了，就又听她说了四个字——

        “你不能走。”

        面容柔美，声音轻细的女子，目光却似刀一般，锋利的眼神盯着他。

        书君怀最讨厌这样的眼神，这样想要将他锁在一处的模样，立觉不虞，淡声道：“我想走便走，你算什么。”

        青年毫不掩饰厌恶，言语神态，皆在传达。

        钟摇光无法与他这样的眼神对视，扭头避开，垂眸看向别处，如扇般的眼睫遮住了她眼里的光亮。

        可就算这样，她也还是一步不退，坚定道：“你不可以走。”

        怕他再说出些什么，钟摇光立刻接道：“你答应了我……”她重新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要跟我回梁溪。”

        书君怀道：“不过是搪塞书清鸣的话罢了。”

        钟摇光忽然笑了，柔声道：“你搪塞他，又不是搪塞我，难道不更应该跟我回去吗？”

        书君怀：“……”

        右手红线灼热得不像话，心口猛跳，钟摇光知道追线蛊的急切。

        她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目光在他面具上流连许久，轻声道：“你身中虫蛊，日日疼痛……”不过两句，她眸中似有水光闪过，显得更亮。

        他身上虫蛊，除却书净城与几位师兄，无人知晓。可她开口，书君怀半点没惊半点没恼，反而脾气好了许多，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更坦然承认了身上虫蛊。

        钟摇光立刻道：“你和我回梁溪，我便告诉你。”

        她话里总带着那几个字。

        书君怀终于忍不住道：“我和你素不相识，加上这次也不过两面之缘，连萍水相逢都谈不上。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随你去梁溪。”

        钟摇光眨了眨眼，忽然笑了，道：“既不过两面之缘，你怎么会在我定的客栈房里。”

        “既不过两面之缘，你怎么会与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处一室如此之久。”

        便是隔着面具，她也能看出他的不乐。

        可她仍在笑，眉眼弯弯，笑意动人。眼里似盈着一汪水，透亮清澈，让他无比清楚地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若不过两面之缘，为何你一句话……就让我惊心动魄，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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