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方才你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会不会另有误会？”四师兄忽然想起她说的话，开口问道。

        他想象不出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湛如月。

        夕阳已下落到快看不见，月亮越发明亮。

        钟摇光轻轻点头，温声道:“他不认识我。”

        女子面容柔和，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眸中似有痛苦闪过。

        看似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四师兄却很快接受了。

        他还记得摇光说的其他，皱眉道:“我还从未听过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忘记一切变成另一个人。”

        “四年前，我们也从未听说过有东西能控制死人神智，令死人重新“行走”于世间。”

        说到那群怪物，四师兄便想起她的身体，眉头紧蹙，道:“会不会和你身上——”

        “师兄。”她打断他。

        “如果是……”她顿住，刻意隐去几个字眼，一点也不想听见那几个字，“我能看出来。”

        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能轻松说出来的话。

        两人都不愿意再围绕这个话题说下去。

        四师兄有些懊悔，想要将这个话题赶紧埋过去，他正费劲想另一个话题，忽然想起被他忽略的一件事。

        在摇光开口说师弟前，他对摇光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也是刚刚才听见的话。

        “摇光，你和书二公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书清鸣迫不及待地领着弟子离开时，摇光叫住了书清鸣，说接受他说的话。

        一想起书清鸣那张虚伪的笑脸，四师兄的眉头愈发皱紧了。

        “书家找到了秘境中人，”钟摇光回头，面色冷淡，道:“他想让我和那位秘境中人见一面，他认为那位秘境中人或许有能解我身上蛊毒的方法。”

        西泽秘境中人，尤擅巫蛊厌胜。

        “从四年前开始，书二公子已说过四五次找到能解你身上蛊毒的人了，每一次都……”四师兄皱眉道:“近两年没再听他开口，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

        钟摇光道:“我本来没有答应，不想再与书家扯上多余的关系，可今日见到如月……我忽然觉得，我和书家的关系，恐怕要再乱些才好。”

        “若书家在我师弟身上掺了一分蓄意和阴谋……”

        她顿住，轻轻眨了眨眼，缓缓道:“翻天覆地，才最适合书家。”

        女子神色认真，含笑的眉眼之间有锋利锐气，似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

        剑身看似纤细柔和，其剑锋却格外锋利，锐不可当

        四师兄本该同她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她这般模样……

        她身上那股锐不可当的意气和决心，和四年前的钟玉衡极像，和从前的小师妹更是如出一辙，仿若回到当初。

        “好。”

        钟摇光没想到四师兄答好，有些惊讶的抬头。

        四师兄却伸手，像从前的六师姐和钟开阳一样，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温声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很久很久之前，温润如玉的青年看着不远处练剑的女孩，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摇光只要一直做她想做的事就好了。”

        小六那时也在他们身边，闻言玩笑道:“大师兄，那是不是以后小师妹再和小师弟偷跑出去你也不会罚他们了？”

        温文尔雅的青年依然在笑，眉眼弯弯，“该罚的，一个都不会少。”

        从前岁月，如梦一般。

        四师兄笑了笑，看着摇光，又道:“我相信你心中有数。”

        她从没让他们失望过，过去是，现在是。

        与摇光在客栈分别后，四师兄又去配药熬药了。

        一送走四师兄，钟摇光便挽起右手衣袖，白净的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红线，仿佛天生长在她皮肤上面，从手腕往上，蔓延到被衣袖遮掩住的其他地方。

        钟摇光知道这条红线的终点在哪，此刻她的心口处，必然有细细红线围绕，红线如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形状。

        她伸手抚上红线，红线便似活了一般，在她手臂上轻轻晃动，被她抚摸的那一小段红线颜色立变，红艳如血。

        红线此形，酷似活物。

        便是钟摇光，也被手臂上红线的活跃惊了一下。

        追线蛊，分子母蛊，以母蛊灵力饲养，用母蛊肤上新生红线为引，可知子蛊行踪，感子蛊伤痛。

        钟摇光收回手，放下衣袖，仍可感受到红线长在肌肤上的微微灼热。

        还有……身中子蛊之人的气息。

        少年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已将追线蛊放到他身上。

        她将手放在心口，感受手掌下的心跳，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外，还有一道鼓动的心跳，像是离她很远，略显微弱，在她手掌下却格外清晰，不容忽视。

        那是身中子蛊之人的心跳。

        她手放在胸口，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感受着另一个人活着的存在。

        子蛊不会感受到任何母蛊的踪迹，而她也不能知道他此刻的情绪，她能感受的，仅仅是他的所在和心跳。

        内力在不断被追线蛊吸取，用源源内力换来这样微弱的一点联系，也只能维持一天而已。

        一天之后，红线消散，她和他又没了联系。

        天色渐晚，月光从小窗透进，安静地撒入屋内，投下小片光亮。

        而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四师兄小心地端着药碗，在苦涩的药味水雾里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一年初冬寒天，为寻师母家人，师父带着小师妹去了一趟金陵，去时不过两人，师父和小小的师妹。

        等回来的时候，在素粉披风的师妹身后，多了一个比八岁的小师妹看起来还要小的孩子。

        身形格外瘦弱，比小师妹还要矮半个头，瞧着不过六七岁的模样，背却挺得极直，目光坚定，有着吹不倒灭不尽的生气。

        这个孩子是小师妹带回来的师弟。

        摇光是他们那一辈中最小的女孩，她满七岁拜师时，她大哥钟开阳已满十六岁可以离家游历了。

        排她前头的师兄师姐加起来八个，年纪与她最相近的八师弟也大她两岁。摇光年纪小辈分小，从小叫着师兄师姐长大的，因此格外想要一个排她后面拜师的师弟或师妹来叫她师姐。

        师父每次说起摇光当时如何劝说小师弟来梁溪的事时，脸上都是笑着的。

        她盼着盼着，终于自己带回来了一个小师弟。

        只可惜，小师弟并不真的比她“小”，她八岁，小师弟十岁，正正大她两岁。因着年纪的事，两个小孩竟别扭了一阵。

        小师弟恐怕也没想到摇光会比他小，突然得知，很不能接受，别扭了一个多月才在他们的鼓动下开口叫摇光师姐。

        摇光特别高兴，当场抱住师弟说了一句话，语气格外真切，只差立誓了。

        “如月师弟！师姐会永远保护你的！”

        八岁的摇光，比十六岁要更活泼，不似二十岁这般带着淡淡疏离。

        小摇光永远热情洋溢，活泼可爱，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

        她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可以得到。

        有人高兴有人愁，钟玉衡和小师弟就是从那天开始不对头的。

        等小师弟十七岁，长得比他们都要高了之后，钟玉衡和师弟之间的关系就更差了。

        他实在好奇这其中的联系，便去问了小六，掰着花生往嘴里丢的姑娘瞥了他一眼，好似从未见过如此愚笨之人，笑道:“四师兄，你这也看不出来吗？”

        他诚实交代，说看不出来。

        小六更开心了，笑道:“四师兄别想了，五师兄怕猪拱他家白菜呢！”

        小师弟正好路过，没听清她的话，随口问道:“哪里有猪？”

        高挑俊朗的少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小六脸上的笑灿烂得快开出花来了，她拼命憋住，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没，没什么，师弟，什么猪都没有，你绝没有拱师兄的白菜……”

        少年皱眉，正待再问，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声音轻朗，音色温柔。

        是摇光。

        少年脸上表情立刻变了，连声音都变得高兴了许多，步伐轻快，话还没说完人已迫不及待往另一边迈了一步了。

        小六随意挥手应下少年的示意，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到不远处的女孩身边，拍了拍四师兄的手臂，小声道:“师兄，看啊，快看！”

        面前小姑娘的目光太热切，四师兄不由自主往两个小孩的方向看了一眼。

        少年一扫在他们面前的冷淡模样，站在女孩面前，唇上是笑，眼中也是笑，想也不用想，他心上必定也是笑着的。

        而站少年面前的女孩，脸上虽然没有直接的笑容，可她视线始终跟着少年身上，笑眼含光，整个人都是喜悦的。

        十七十五的少年少女，根本藏不住心里的话。

        少年情意，皆在眼中，根本掩饰不了。

        便是四师兄，也在小六满脸“这还不明显！”的疯狂提示下也明白了。

        “她们两个……”四师兄莞尔，笑道:“怪不得玉衡如此执着。”

        小六感叹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了，还都长得这么好看，五师兄还能怎么拦呢？”

        “师兄，这个给你。”她说完，忽然给他递了一个东西。

        “什么？”他随口接话，手上已熟练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是一本话本。

        “好东西，赠给师兄欣赏。不用谢。”

        她站起来，拍干净手上掰花生沾上的小絮，话说得快，动作也快。等四师兄把书翻过来准备翻开一阅时她已脚底抹油跑了。

        简单看了几行，四师兄的眉头已皱起来了。

        这是一个讲同门之中的师兄妹相恋的话本。

        ……

        药碗雾气浅淡，闻到的苦涩味也散了几分。

        四师兄小心护着药碗，脸上因往事而勾起的笑容一时收不了。

        直到站在摇光房前，隐约听见里面女子的走动声音，有一个画面才突兀地出现在他头脑之中。

        记忆无比清晰，以至于让人难受。

        女孩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伤口疼痛让她连下床都困难，可她仍执着于一件事。

        所有人都不愿意让她知道，不忍让她知道，可还是到了瞒不住的时候了。

        四师兄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他开口之后，床榻上病弱的女孩才提起一丝生气。

        可等他下一句话出来，女孩脸色立刻就变了，她看着他，似愣住了，眼也不眨一下，连呼吸都慢了。

        四师兄望着她，有些不忍，却还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玉佩，慢慢递给了她。

        女孩盯着玉佩，呼吸彻底凝固了，身上那丝难得的生气消失得彻底，眸中光芒黯淡，像一株即将枯萎的花。

        又像一轮将要坠落的月。

        她握紧玉佩，沉默地看了许久，一时之间，屋内安静得让人感到快要窒息。

        很久很久之后，四师兄才看见她脸上缓缓流下来了的水光。

        她的眼泪和她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却比世上所有声音都要痛苦。

        那天之后，摇光便变了一副模样。

        那个幼时灿若暖阳，少时皎如明月一般的小师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https://www.biqiugexx.cc/book_33145675/1515514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iugex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ugex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