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回到客栈，钟摇光让钟翎羽和钟怀心带着其他弟子先上二楼用餐，看着弟子们上去了，钟摇光才看向四师兄，叹气道:“四师兄，不用看了，我没有哭。”

        从钟摇光转开了脸，一个人待了一会后，四师兄再回到她身侧就开始偷偷看她的脸，主要是看她的眼睛。

        钟摇光本来以为四师兄看几眼就会结束了，没想到一路都在偷偷地看她，说是偷偷，四师兄的演技却实在是拙劣，奇怪到连她们身后的钟怀心一路上都在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四师兄似乎一路都在担心，此刻听见她挑明没哭也还是有些懊悔，低声道:“你声音都变了。”他提起大师兄，钟摇光回答他时，最后几个字，明明带着颤声。

        钟摇光柔声解释道:“师兄，我真的没有哭，我只是……忽然有些想他，一时才没控制住。”

        四师兄又问:“当真没哭？”

        钟摇光肯定道:“当真没哭。”

        见四师兄仍有些放松不下，钟摇光指了指上面，提醒他道:“四师兄，我们俩再不上去一个，上面恐怕就要翻天了。翎羽和怀心可管不住他们多久。”

        想起这群小弟子，四师兄这才将注意力移走，两人又说了几句，钟摇光一阵肯定，四师兄才一个人上去了。

        直到四师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钟摇光才收回视线，伸手正了正背上的玄铁重剑，迈步走出了客栈。

        方才钟摇光还顺便告诉了四师兄，她有事还要再出去一趟。说出来的时候，四师兄差点又留住她一阵询问。

        钟摇光到得早了一点，她想见的人还没来。只能无聊地打量她进的这个庙，这个庙实在是破，所有的东西都烂了，地上全是枯草。整个庙里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连一个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看了一圈，只有庙里这个头都断了的佛像身后尚可容忍。

        人进来时，钟摇光刚刚取下背上的玄铁重剑。

        有一人说话声音极小，钟摇光与他们共处一室，也只模糊听见几个字眼。

        一人道:“你确定……”

        另一人怒气冲冲，脾气极大:“难道我怕他！”

        那声音很小的人又道:“可是……”

        这样的对话她已经在别处听过一遍了，只觉无趣，干脆提剑起身走出。

        两人正聊到关键处，忽见一女子提剑从断了脑袋的佛像后走出。女子身形纤细，着水蓝长裙，仅用一玉簪簪住墨色长发，面容极美，笑意温柔。

        庙中两人看她，只觉得万分诡异。

        她从断裂的佛像身后走出，像一个笑容柔美的嗜血罗刹。

        “你是谁？！”一人厉声问道。

        “真是奇怪？”钟摇光眼中笑意更浓，柔声道:“你杀了我哥哥，却不知道我是谁？”

        “我杀了那么多人，难道……”

        声音极小那人已认出她，颤声打断他的话:“钟摇光！她是钟摇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人神情恍惚，看着她，又念叨了数声，竟直接跪下了！

        “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杀了我吧！”

        这样的画面她也见过了，钟摇光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只盯着另一个人，笑眼盈盈地看着他，毫不掩饰眼中杀意，轻声道:“想起来了吗？”

        这人面目已然狰狞，猛地拔剑出鞘，剑尖指着她的脸。心中早因钟摇光这三个字而动摇，却不肯认输，脸上硬挤出了一个讽刺的笑脸，挑衅道:“我只认识两个姓钟的，一个是死人！一个是瞎子！”他看向她，面容扭曲:“钟摇光是哪一个？！”

        钟摇光见过许多人，这样一个死前还拼命挑衅的倒是头一个见。重剑出鞘，她望着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柔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是你见过的最后一个钟家人。”

        不过三招，重剑便将人死死钉穿在佛像上，结束得比钟摇光想象的要快很多。她转动剑身，搅动他的血肉，看着他口吐鲜血，有些疑惑:“难道你只管挑衅不管泄火吗？”

        他回答不了她，两人刚交手时，她便捏碎了他的下巴。

        没过多久，这人便垂下脑袋，钟摇光拔出剑，他就像块烂布一样软软地滑倒在地上。

        解决了这一个，她才转身看向另一个跪在地上不停求她痛快杀了他的人，声音又温柔下来。

        轻声细语，双眼含笑，可以说是楚楚动人。

        如果她手中没有握着一把滴血的重剑，她身后没有一具血液还温热的尸体，她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徐石颤抖不止，以头磕地，只求一个痛快。他心惊胆战的逃了四年，躲过了钟家一次又一次，可心中的恐惧却愈发强烈，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此刻见到钟摇光，竟有种巨石落地的解脱感。

        不可能求到一个放过，他只求一个痛快了。

        他听见女子柔声细语问道:“你和他，在我大哥脸上划下的剑痕是什么样的？”

        “我……我从未在钟公子脸上划下剑痕……”他戚声求饶，头又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下。

        钟摇光脸色突变，笑意尽散，冷眼看着他，凛声道:“所以你是割伤我二哥眼睛，致我二哥不能示物的的那一个。”

        “我……我，我从未——”他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否定的话。忽然被一股巨力强攥起来，他只看见眼前寒光刮过，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女子满含恨意的一双眼。

        天生温情脉脉的一双笑眼，此时竟扭曲得有些可怖。

        她在他临死之际，划瞎了他的眼睛。

        他来不及惨叫，剑光又动，她真的给了他一个痛快。

        将重剑仔仔细细的擦干净，确定上面没有留下那两人一丝痕迹，钟摇光才将剑收回剑鞘。

        出庙时路过佛像断裂下来的脑袋，佛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满是悲悯。钟摇光冷眼与他对视，看了片刻，终是丢布遮住了佛像的眼睛，呢喃道:“就算你这样看着我又能怎样？”

        “你救不了他们。”

        她要杀的人，谁也阻止不了。

        佛不能，神也不能。

        她迈步走出破庙，只剩一线的落日光亮投在她的脸上，明明微弱，却耀眼得有些刺目。

        在这一刻，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段回忆。

        那时钟摇光只有七岁，磕伤了脚，趴在十六岁的钟开阳背上，手中挥舞着两个哥哥一起给她做的木剑。而钟开阳正低头和她二哥钟玉衡说话，钟开阳声音温和，一如他这个人，温润而泽，谦谦君子。

        他们聊着聊着，忽然齐齐将话头对准她，问她最喜欢哪一个哥哥。她挥着小木剑，余光看见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正在接近，于是朗声道:“我最喜欢阿娘！”

        两兄弟转头一看，皆展开笑颜，齐声叫道:“阿娘。”

        三兄妹和阿娘待在一起，一时之间，欢笑声不断。

        没一会儿，两个哥哥被父亲叫走，阿娘抱她回房间，路上柔声问她:“小摇光这么喜欢剑，想过以后要用剑做什么吗？”

        那时她举起木剑，肯定道:“我要保护哥哥！”

        长大之后才发现，有些事，说出口很容易，想要做到却很难。

        夕阳彻底落下。她握剑向前，身姿纤细，步伐却始终稳健，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向前迈去。

        没有东西可以阻拦她前进的脚步。

        她向前走，而在她身后的天际，藏在云后的月亮在夕阳落下后，慢慢地探出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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