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晕倒

那天晚上，费君格没有敲响顾焰的房门。

        他在楼下站了许久，时钟已经指向一点，再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等天亮吃了早饭，肚子就不会饿了，如此想着，睡意姗姗来迟。

        但第二天早，费君格没有吃上早饭。顾焰风风火火从房里冲出，衣服鞋子一起穿，两手一个拿钥匙，一个抓手机，眼睛盯着墙上的钟，嘴里还催促着费君格出门。

        别墅这边开向人民路最早一班公交车是六点，坐不上这班就要等半个小时，到时候既送费君格去学校，又要赶回便利店上班肯定迟到。

        在时间安排的如此紧凑的情况下，顾焰根本不知早饭为何物，他自己都来不及吃，怎会思考费君格饿不饿。

        费君格被他的紧张状态渲染，自然跟着神经紧张，一步不敢怠慢。他走在沉默不语的顾焰身旁，脚步放轻，连呼吸也放轻，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打扰到顾焰。

        吃早饭这事被他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顾焰今天心情怎么样。

        他希望顾焰心情好，没来由的。

        但所谓没来由的只不过是对内心深处情感的未认知。

        费君格年纪还小，他自己可能不太清楚，人在寒冷潮湿的环境下，会本能地朝温暖的角落靠近。

        他在大而空冷的别墅感到孤独，横眉冷眼的费陆阳每次看到他就跟看到仇人似的，他在这人身上感受不到家的温暖，他所向往的亲情也在谩骂和不耐烦中一天天被磨灭，可费君格仍旧期盼得到亲情，他想要的关怀、想要的哥哥的感觉在顾焰身上找到了。

        他想抓住，也想用对他好的同等回报方式留住顾焰。

        于是他尽力做个乖孩子，做个大人们都夸的懂事孩子。

        费君格知道怎样做个懂事的孩子，只要听话，说什么做什么，就是他们心中的乖孩子，费君格喜欢这样，他并不觉得委屈，只是他明明很想努力做好，却还是给顾焰添了麻烦。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天气很好，费君格早上起来就有些胸闷，但他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晚上没睡好，他揉了揉太阳穴，计划着中午回家午睡一会。

        可胸闷的症状愈演愈烈，费君格在公交车上做了几个深呼吸，没想到将车子的汽油味全吸进肺里，叫他差点吐了。

        郊区公交车的前几站人不多，费君格转头看向顾焰，发现他正闭着眼睛小憩，于是忍着将心里那股恶心咽下去，抱紧胸前的书包挤压胃部，希望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终于，他忍到站，进了学校，在第一节课下课后，费君格晕倒了。

        顾焰是在中午接费君格回家的时候知道这事的，他在门口看到费君格被一个女老师搂在怀里，费君格还很礼貌的从她怀里脱开。

        “费君格。”顾焰第一声照样是喊他的名字。

        听到名字的费君格跟老师道了谢，走到顾焰身边，同一时刻，女老师也跟着走过来。

        “你是小格的哥哥吧？”顾焰经常接费君格下课，女老师见过他几回，样貌都熟悉了。

        顾焰刚想否认，女老师接着说：“小格今天在教室晕倒了，老师们把他送到医务室，发现有点低血糖，给他吃了面包，喝了点牛奶就没事了，这个情况还是要和你说一声。”

        女老师本着尽职尽责的态度，将孩子在学校里发生的特殊情况告知家长，目的只是让家长知道这个事，同时也提醒家长多注意孩子的身体状况。

        可她好意，费君格脸色却不好了，他不想让顾焰知道这个事，不想给他惹麻烦，但又不能打断老师说的话，只好手抻着书包带，低下头，像个犯错误的小孩。

        “晕倒了？”顾焰一愣，他低头看了眼费君格，问老师说：“怎么回事？”

        女老师忙说：“校医说只是没吃早饭，给他吃点东西，歇了一会就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顾焰又看了一眼费君格。

        “就是希望你能多注意注意孩子的身体，早饭是要吃的，你是他的哥哥，要多关注关注。”说完，女老师话锋一转，不经意问：“小格的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吗？好几次了，都是看见你来接他，看你年纪也不大，也在上学吧，上高中？”

        顾焰摇头：“没，我打工——行，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女老师笑了笑，“没事，那小格就跟你哥哥回家吧。”

        费君格被点了名，这才抬头，微微鞠躬，说：“谢谢老师，再见。”

        “再见。”

        过了马路，走到对面，顾焰眼神往下，只看到这只闷葫芦的发旋。

        他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由于忙打工，没有时间给小孩做早饭，一天时间安排的那么紧，他没办法顾全这么多，又是送上学又是去便利店，顾焰再厉害，他也只有一个脑袋，只有十几岁，经历一点点社会的毒打，就没法让他分出身心来应付鸡零狗碎的事。

        原先他以为如此强压下的生活，先垮的会是自己，没想到先垮的是费君格。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焰有些好奇，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屁孩脑子里装的是些什么，怎么饿了想吃早饭也不说。

        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顾焰心里吐槽道，他叹了一口气，叹完听见费君格弱弱的声音在说话。

        “对不起……”

        顾焰不明白，“对不起什么？”

        费君格丧眉耷眼，难受道：“是我的错，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不应该晕倒的。”

        顾焰：“……”

        见顾焰不说话，费君格挺着气接着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不会了……以后每天早上我自己起床上学，不用你送，这样就不会耽误你工作了。对不起。”

        顾焰：“……小孩，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费君格：“对不起。”

        虽然费君格说的这些话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小孩真诚的脸庞，顾焰忽然觉得他是真的在道歉。

        有点前后颠倒了，顾焰心累，这和行人走在斑马线上被闯红灯的车撞断腿，事后却和司机道歉说自己不应该出门给他惹麻烦一个理。

        犯了错首先找自己的问题，该说费君格是懂事呢，还是傻呢。

        “我每天早上都要上班，早饭来不及给你做，所以只能给你在外面买着吃。”顾焰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我又不是神，想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浆糊，非把自己饿晕才快活。”

        顾焰还是不喜欢小孩，小孩的思想和他这种即将成年的人的思想完全不在一个维度，接触还是太难了。

        “我可不是你哥，你要是饿死了我可不负责。”顾焰说着，没听见费君格的回应，他停下脚步，加重语气道：“听见没有，吱个声。”

        费君格那颗脑袋不吊起重器就抬不起来，小声回道：“听见了。”

        顾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走到公交站台，车子还没来，顾焰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说出了口。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闷闷的，也不说话，搞得我好像在欺负你似的。”顾焰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能不能挺直腰板，抬起头来，怎么着也是个男生，唯唯诺诺看着心烦，知不知道现在的女孩都喜欢阳刚气的男生，瞧你一副傻不拉几的萝卜样，还怎么保护女孩？”

        费君格听闻，稍微挺直了腰，没维持几秒钟，后背又勾了下去。

        顾焰“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

        “胆小不代表懦弱。”顾焰讲起大道理：“我猜你现在这样多半是因为费陆阳，你怕他是吧！”

        就算费陆阳不在身边，听到他的名字，费君格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不知道你俩之间什么仇，但你和他之间——”顾焰停顿了一下，“能有仇到哪里呢，你才六七岁，没有夺妻之仇杀父之恨……如果你没有错，完全没必要将自己放在下等的位置，人要有尊严，坦坦荡荡，在不犯法的前提下，你有让自己变好的权利，但你畏缩怯场的样子就是给了他当出气筒的势气，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给了他践踏的机会。自己让人踩在脚底下，不会换来怜悯，反而会让人瞧不起。”

        费君格一言不发地踩着站台上的小石子，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左右不过是债主家的人，往后也不会沾亲带故，操心他干嘛。顾焰欲言又止，把头转了回去。

        这人没救了——

        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讲尊严，属实强人所难，费君格能从头到尾把顾焰的话听完都困难，更别说话里的含义。

        不过他磕磕绊绊也听明白一些，顾焰希望自己尽量躲着费陆阳，不给他讨厌自己的机会。

        他听就是了。

        这是他的强项。费君格用手拉了拉顾焰的衣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你还生气吗？”

        顾焰：“？？？”

        见顾焰不说话，费君格又说：“我听你的话，别生气了。”

        顾焰捏了捏手掌心，幸好他妈曾经想生二胎被自己制止了，否则二胎成人之礼，就是老大命丧黄泉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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