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亡还是疯狂

谁他妈说绿光森林是一部梦幻爱情片，真没有生活！

        隐于黑暗中的韩牧远、看着周围各处幽灵般的绿光，扯淡地想。

        那些绿光是一双双兽的眼睛，可能是蝙蝠也可能是夜猫什么的，不过身前这束冲天的手电筒光亮渐弱，只能看清隐约的一个个团子。

        韩牧远借着手电四下探看。

        手中电筒的质感光滑到毫无罅隙、颜色也是浑然一体的黑色，这个随着他风里来浪里去的强光手电筒，居然还是太阳能充电的，这黑科技，你说感人不感人！

        韩牧远乱七八糟感慨着，双臂再用力抱紧、想给怀里的人传递更多的安全感。

        但怀里那个总是小太阳般活泼的金黄色脑袋只是轻微晃了晃，像是被什么扎得难受。

        韩牧远知道郭崇畏惧这森林，他是见过这片森林白天的面目的——能吃人。

        那时韩牧远刚夸完观音菩萨发质好，貌似观音菩萨也赶巧来外国旅游了，被夸得心花怒放。

        不然韩牧远觉得不能解释为啥眼睛一闭一睁，他就趟陆地上了，虽然睁眼的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个被剥了皮的西红柿。

        炽亮白光刺得他浑身生疼，他下意识抬手要遮时，绵软无力的胳膊非但没拖动、还被沙子磨得刺剌剌得疼，韩牧远一时呆愣。

        因为漂在茫茫大海上时，生死之间的落空有过太多，所以呆愣过后他很平静地侧头——他身旁，某人呼吸粗重、额头有汗冒出，睡得正沉。

        嘿嘿！

        切切实实知道他们死里逃生了的韩牧远咧开嘴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侧身解两人手腕系着的布条，布条系得很紧，费了些时间。

        也不知饿了几天，韩牧远缓了缓重如山倒还头昏耳鸣的发虚身体。缓了一会儿后，他想找些吃的和水，还有给郭崇找些可以遮阳的东西。

        他那身板肯定累惨了，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

        韩牧远来到十米外海滩和森林的边缘，他看准了一颗结着红色果子的矮树，叶子大得像风车扇叶，就很好。

        他目光略一扫，然后一一与粗糙树干上一只红绿相间的青蛙、左方几厘外树叶上黑压压的蚂蚁、右方几厘树枝上长钳的黑壳甲虫，上方几厘从阳光照射下透出肥肥剪影的虫子……还有最后一只从树根嗡嗡升上来的大黄蜂来了个“人与自然”大型见面会。

        他觉得这片森林之绿之密让人窒息

        这不是什么心况影射的写法，而是真实的窒息。

        这无疑是片热带雨林！以韩牧远糟糕的高中地理也能很快得出结果。

        他扒开矮树往森林里一看，一眼过去头皮发麻:雨林里到处是遮天的树冠和罗布的藤蔓，植物绿得发黑，天上透不进阳光、地上也举步维艰，又闷又热，还有数不清的昆虫。

        这四下所见，连韩牧远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再难再可怕还是要活着。韩牧远很快平复心态、回到首要的吃喝问题上。

        他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些红色果子，只折了大叶子洗干净后、架郭崇身旁给他遮阳，然后他深入雨林搜寻熟悉的果子，半晌后他折了根藤蔓，用了很久很久，从根部勒断了一棵香蕉树。

        韩牧远大嚼着香蕉和香蕉芯，摄入了水分和能量后，他抗着香蕉树艰难返回，林妹妹似的走一步还晃三晃，不时还得拄着树直喘气，他一抹脑门的汗，觉得生存有点严肃了。

        花了好久，韩牧远才将这棵香蕉树弄回海滩，直到回到海滩，韩牧远的心态反而紧绷了。

        哪怕身处如此险地，韩牧远心态也是乐观的，之所以心态顷刻紧绷——因为郭崇。

        他大意了，原来先前郭崇呼吸粗重、不是因为累惨了而睡得沉，额头流汗也不是因为天太热，而是他发烧了。

        最要命的是，他怕郭崇对生命的悲观又要发作。

        这样糟糕的时刻，丧失求生欲比什么都要可怕。

        你看看这片雨林，大小水洼里蠕动着密密麻麻的蚂蟥蚊子什么的，表面腐烂树叶层下是稀烂的淤泥，气味蓊浓得就像是化了脓的疮。

        壮硕而层叠的植被结构把空间压迫得狭促又昏暗，上面盘着的那些粗藤蛇一样虬曲横生；石头缝、灌木丛、树梢、腐质层……

        蛇虫鼠蚁悉悉索索的响动回荡着，到处有都有毒虫毒草；就连有的树也粗得像成了精，透着股邪辟。

        可怕又陌生的热带雨林，郁闭，看着就像一个坟包，里面蠕动着窒息和绝望。

        郭崇悲哀地想。

        “啊！”

        一只蜈蚣爬过他手背，郭崇惊叫着甩开，烫如火炉的身子抖得要散架。

        “你怎么了？没受伤吧？”

        上一秒还搂着郭崇困得头直栽的韩牧远，迅速照着手电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还好没受伤。刚刚怎么了？”

        郭崇的头皮还残存着微微的麻意，强光手电的微弱光束乱七八糟晃动着，他恹恹闭了眼。

        他小时候很喜欢看tv1的人与自然频道、和tv10的科学探索频道，所以他对这片热带雨林的可怖之处有着更细枝末节的了解。

        平均每25平方公里就有2万多种昆虫，除了那些叶尖有斑点、长瘤的有毒植株和毒莓果，还面临着热衰竭、失温、感染、霍乱、瘴气的危险。

        大到要时刻警惕着蛇、虎、凯门鳄和野猪，小到要防着蚂蟥、黄蜂、寄生虫和各种昆虫，这还没完，迷路也同样致命，再说他们已经这么倒霉了，雷击失火等极端天气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郭崇也不是个遇到危难就萎靡、生死之前就投降的人，哪怕有一点点渺小的奔头、他也绝不会这么悲观。

        可最后也是最让人崩溃的：这里完全陌生！荒无人迹！而他们什么都没有！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是个普通人，没有谁能不绝望。

        在这个险象环生的热带雨林，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丧命，或许白天还能努力试着生存，可到了晚上呢，他们只能像长在田里的麦子那般，等着死神的镰刀来收割！

        啊——够了！

        郭崇真的受够了永远绷着一根弦生活，这样每天等死的生存又没意思。

        当一道凄厉的吱叽尖叫猛然欺近、滑腻腻的什么贴着他的腿掠过时，郭崇动也不动、他甚至想：还不如死在海里了。

        韩牧远看着郭崇郁结的眉头和紧抿的嘴角，知道他的情绪已濒临崩溃边缘，但当郭崇对腿边滑过的老鼠无动于衷时，韩牧远慌了:郭崇，没了求生欲……这不行！

        他肩头轻轻动了动，嬉笑道:“哎，你回去后，会不会写一本荒岛疼痛小说，叫《在绝芜央心呼唤》什么的？”

        鬼祟森林衬得这笑声冷不丁的。

        闻声，郭崇从那些可怖的声响中分出神、费力撩开一条眼皮儿，就看到了被手电光照得更像一个鬼的韩牧远。

        他又疲惫得闭了眼。他内心没有韩牧远那么硬核，觉得流落荒岛也没什么大不了，还嬉皮笑脸一副春游的样子。

        郭崇此时心里只剩无力和悲哀，连害怕都省了。

        韩牧远诊对了——郭崇求生欲没了。他三魂六魄中只最后飘荡着一丝对父母家人的念想。

        但想死也是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

        某人有意要郭崇放松放松心情，可他真不是个好的精神开导师，开口一句“你回去后”、就无异于在郭崇稀碎的意志坟头前跳舞。

        但韩牧远不知道啊，他边挠腿边出言宽慰，贱皮脸和偏执这两个品质同时发挥。

        郭崇蹙眉不语。

        韩牧远动作更大地晃了晃肩头、鼻腔哼出一声“嗯～”，意欲不能颠醒郭崇，就用迷人的男低音唤醒他。

        你看，郭崇想死，天时地利是千古一绝，独独这人和不尽如意。

        我都不想活了你还不肯给我个清净吗！郭崇被烦得要没脾气了、没好气道:

        “要叫也是《dieorcrazy》”

        以韩牧远糟糕的高中英语还是能听懂什么意思的。

        死亡和疯狂吗？虽然听着吓人，但韩牧远反倒没那么沉重了。至少郭崇肯和他说话。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这真要命的病也都是心里憋坏的，韩牧远一想:有些事实不说也会搁心头盘着，干脆挑破了。

        于是打屁:“不过我俩被困这儿啦，这本没法出世的小说估计得叫《与子偕老》”

        郭崇听韩牧远飞扬的声音，张眼就见对方笑得像春游，胸中隐隐生发出一股气:

        为什么“永远回不去了”这种事他看得这么轻松，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怕死。这衬得自己像是个又怂又弱的货。

        两人也是共过患难了，不是郭崇这时候还心里别扭得不想低韩牧远一头，只是生死之前，郭崇的精神太紧绷了。

        而韩牧远这松弛的心态恰如在绷满的弓弦之上跳舞，断裂前一瞬，这根弦是飞向青天就是崩至泥地，这其间的平衡很微妙。

        郭崇心里已失衡了，他鼻子呼出一道重重的粗气。

        韩牧远一心想要消减郭崇的负面情绪，此时听着耳边呼吸渐重，韩牧远心情渐轻、好笑道:“你生气了？”

        “对！”

        “为什么。”

        “因为旁边有个王八蛋巴拉巴拉吵吵，我很难做到不生气。”

        “哦？你脸都红了，羞恼羞恼，先羞再恼，我还以为你其实是因为要和我过一辈子而害羞呢～”

        “……”

        “我决定了，这本小说干脆叫《打死韩牧远》”

        这一番没话找话的硬架吵下来，郭崇从头到尾闭着眼睛、语气里没有一丝愠色，唯有原本冷得抱紧自己的胳膊动了动。

        郭崇面上神情平静如止水，好像那个攒出力气在韩牧远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的是别人。

        这份吵闹，如这黑得瘆人的黑夜一样，有着拨动情绪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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