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该死的人生

阳台的门虚掩着，海水和风声灌进来，舱内冷气开得很足。

        郭崇趴床上刷手机，间或“呵呵”笑两声，但如省略号般的笑声显得并不那么投入。

        □□上，“墨西哥盲流”群“嘀嘀嘀”不停闪动着消息。

        秒数间，一张绿油油的公园照淹没在一片色彩缤纷的照片中，那是卞总编的老干部作风。

        “嗷，卞总编，你这是哪里啊？背后的咖啡店好好吃的样子！”

        众人都料想到卞总编在哪个森林公园看书，发完照片后肯定又神隐，断不会回消息了，放眼整个群里，除了阿敏也只有董欢心这么粗线条了。

        董欢心一天没在群里闹腾，这会儿一现形便被众人逼问“在哪儿浪去了？”、“准是泡女人去了，最近不是老叫着脱单么！”、“是不是运du去了，别发展我们做下线啊。”……

        哈哈哈哈哈……要泡不也是泡男人么，阿敏是真心把董欢心当汉子了么！

        郭崇有点同情董欢心，怕众人不能切身体会他，哦不，她的痛苦，于是点开她直挺挺住院的照片放大，然后十分贴心地、将她又乌又肿的嘴截了图，发到了群里。

        静默了少息后、群里爆发出十分齐整的“哈哈哈哈哈”方阵。

        “啊啊啊啊啊——郭崇，我要捶死你！！！！！”

        方阵中，某条破坏阵形的语音叫嚣着董欢心的海怪之怒。郭崇动了动笑得酸疼的腮帮子，为防下一刻董欢心来电抨击他，郭崇果断下线关机。

        闹也闹够了，郭崇撑床上刷手机刷了太久，他的肩颈和手肘很酸。

        终于，郭崇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四肢舒展着趴了下去，他撇向一边的目光刚好对着床头卷成小象的毛巾，郭崇看着看着就发呆了。

        想到几个小时前，他在甲板上看风景时遭遇某姓韩的，这狗/鸡烦得他只想做个spa美丽一下心情，于是一心要发泄的郭崇选了个“泰式按摩”，然后被热情但没眼力的技师问“goingonadate,right？yourmusclesaretense（是要去约会吧？肌肉这么紧张。）”

        郭崇当即就郁闷了。

        而技师嘴上没门，手上倒是纯正他泰手法，下手如屠夫，郭崇一度冷汗直下，差点以为自己是正在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哪吒，但疼得脸都白了也咬着牙不吭一声，不知道是和谁怄气似的。

        意识到自己其实在想谁，这次倒没有那么让郭崇郁闷，一来是因为刚从群里嬉闹的气氛中抽离，他一个人躺在空旷的房间实在太无聊。二来对这个性格三观文风和他背道而驰的人，郭崇一直有态度，且年年复杂变幻着。

        抛开那些混账事儿，最初的韩牧远对于郭崇来说，是个很强势又莫名其妙的存在，讨厌又摆脱不了。

        第一次见到韩牧远，是在几年前的“‘新风像’作文大赛十周年活动”，不知为何，当落座韩牧远身边后，自己拖着椅子向对方靠了靠。

        椅子很重，地板很涩，所以并没有挪动分毫，但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他整个活动下来都极不自在，这很莫名其妙。

        过往十年，想淡淡略过他偏偏如影随形，想远远躲避又不期而遇，想狠狠羞辱又反弹受气。

        可今天一见面，身体是会有肌肉绷紧的感觉，但他脑海时刻紧绷的那根弦面对韩牧远时，也“咻”的发射了，心头留下的与其说是颓疲恹恹更像是……

        松懈。

        他真的很喜欢松懈这种奢侈的感觉。

        走廊上的杂沓人声和阳台的海涛海风声全都揉成了柔软的棉花糖，灰蓝床单更是柔得像云一样，松快的身心感受到了恰到好处的舒适。

        郭崇目中空空看着小象，想着想着，眼中的毛巾小象慢慢的变成了一朵云……慢慢的，那朵云又变成了火锅。

        红旺旺的汤底翻滚着，牛油的香辣直冲头颅，郭崇夹着片娇嫩的毛肚、照黄金时间法则“七上八下，三下三摆”地涮着。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被涮的毛肚，晕头晃脑的大动荡中，红旺旺的汤底带来滚烫如火烧的疼痛，鼻子里还有一股很重的咸腥味。

        郭崇猛得睁眼。

        惊醒过来时，他人已处于一阵强迫的翻腾动荡中，半蒙半醒的郭崇本能得拽紧了床单，触手却是寒冷刺骨，然后他的腰背还被什么硬物打击了、疼得他反射性绷直了背。

        风声、浪声、噼噼啪啪声还有滋啦声，一瞬间纷杂的声音涌入郭崇的耳朵。

        郭崇稍事清醒后的第一感官里：地上床上全是水！房间乱得像战乱过后！浪高风寒、世界飘摇！

        郭崇还没闹明白这到底是入室抢劫还是梦中悬疑片呢，就有一股猛力将他抛向床侧，扒着水淋淋床单的郭崇毫无防备摔地上了，屁股还坐到什么硬物，伴着“吧唧”的水声磕得他尾椎骨疼，而他身后，椅子行李箱害怕似的全都挤到墙角。

        被一摔一冰，郭崇的灵台彻底清明。

        “dearpassengers,affectedbythehurricane,thisroutewillbeadjustedpleasestayinyourroomtoavoidinjury,andpayattentiontobroadcasting（旅客朋友们，因受飓风影响，本次航线将有所调整，请大家留在房间，留意广播，勿随意走动，以免受伤。）”

        广播里出故障报告般的冷静机械女音一顿通告。

        飓风！！

        郭崇顾不得疼了，他拽着深深嵌进地板的床架子，避过了从阳台冲撞下来的花盆。

        阳台外的风呜呜尖啸着，像鲸吞般带着可怕的吸力，每次风号时地面的碎物残渣就疯狂流窜，像混乱的贪吃蛇大作战，每一次相碰都有可能成为事故。

        郭崇一个翻跃上了床、喘息中他回头看着满屋的狼藉，和浸泡水里的那个灰白电脑包，脸绿了。

        什么该死的人生！居然撞到了飓风？！这他妈21世纪了好吗！探测仪器卖钱了啊！气象局和船长又干什么吃了？

        郭崇心脏“咚咚咚”跳得要震出胸膛，发紧的心脏想到了沉没的铁达尼号和烟台海难，他死抓着床头架到肌肉抽筋，脑袋呼呼回忆登船后上的安全课。

        但此间满屋风雨、一片狼藉，首冲之急，要先把阳台的门锁上。

        郭崇粗略计算了船体左□□摆的时间间隔和行动的时机，趁着地面渐渐回倾成水平一线、水流冲刷净碎渣的时刻，郭崇滚身跳到右侧床脚，动作一气呵成，比007还甄子丹。

        “啪叽！”

        可是，地板上全是水，很滑，所以郭崇矫捷的身影就摔地上了。

        唔啊！郭崇疼得龇牙。

        容不得他娇贵了，周身没任何可抓扶的东西，郭崇背抵床，阻了后坠的力，他压低身子试着前进，但脚下出溜打滑，白白又摔一跤，如此两次三番砸得他浑身青紫。

        呜呼——

        风嘲笑他羸弱似的卷得更狂了，大浪俯瞰着叫嚣，浪头的散碎海水呼哧灌进来。郭崇再次摔倒地上、他恼火得直捶:这样下去不行！他耗这里就是个肉靶子！

        噗噗噗！

        看着像面旗子似的噗噗作响的窗帘，郭崇眼中一亮。

        他用手指扣着地板缝慢慢抬身，最后脚抵床腿卯一使力，随着膝盖重重磕到地上的“啪”一声，他也将将抓到了被狂风卷得很高的窗帘角——这是唯一可以借力的东西。此时，他的身体与地面弓成了45°，时刻卯着发力，近了，他离阳台只有两三米了。

        ！

        这期间花费的时间不过两分多钟，也就吃口饭喝口汤的间歇，但放到摧枯拉朽的狂风猛浪中就显得短暂难捱，足以致命了。

        郭崇刚曲站着、脚掌开始使力，而此时水已流过他的脚面，后面响有擦拉的划磨声，他的身体逐渐得到轻松。郭崇拽着窗帘再往前跃进三步。

        “啊——”

        冷不丁一股截然反叛的力道将他朝大海抛去，郭崇整个人拽着窗帘身不由己往阳台俯冲而下、狠狠撞到了阳台的门框，耳朵连着脑海余震般的震荡恍惚中、郭崇听到擦拉的划磨声陡然欺近——他的行李箱狠狠撞到他的小腿。

        “唔！该死！”

        郭崇咬着牙低低咒骂出声，小腿和背撞得很疼，所有筋肉内脏像被撕扯般挪了位。

        “哗啦啦——碰！”

        这一甩的郭崇头重脚轻的、耳中只有嗡嗡的轰鸣，外抛的力量加酸疼的手臂，郭崇再也拽不动湿重的窗帘了。

        当后背脊椎“碰”的撞到栏杆的这一瞬间，郭崇彻底疼得他没了知觉，他下意识闭了眼。

        血液倒流，黑白颠倒。

        甫甫！不过几个呼吸间，郭崇便像被抛弃的破娃娃般从阳台栏杆处倒掀入海，老天还嫌他死不透似的，当头浇没一顷海浪。

        天旋地转伴着无数狂风暴雨，郭崇胡乱抓挠中只来得及咒骂一声。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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