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youjump

下午的天空是一种灰蓝色，虽然不够清朗，但立在飒爽的海风中看看流云与飞鸟，也自有一种沧海天涯的感觉。

        从上午遇到郭崇后，韩牧远就用一片片苍乱浪荡的步伐，将他的舱房踏成了沧海天涯。

        对于和郭崇重逢这事儿，韩牧远的狂乱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难得郭崇愿意和自己周旋几句，这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冰释前嫌吗！

        韩牧远一脑袋荒唐不羁的妄念，他先是翻出登船手册向邮轮管理处要郭崇的舱房号，但他糟糕的英语只够从叽里呱哇中，听懂一句“我特可爱渡佛友（whatcanidoforyou）”

        他又想到了陈凯行，这个业余爱好是没事儿就黑进某个系统、看个资料的华东政法大学法学教授，也许能查到郭崇的舱号。

        不过，韩牧远也就荒唐地想想。他干脆来到甲板，从满目金发碧眼的欧美人里喊问有没有中国人，千呼万唤始出来一个英语溜的女大学生，了了点明了自己的意图便由女生帮他交涉。

        但可惜不管好说歹说，管理员横竖一句拒不透露乘客信息，韩牧远郁得想大骂其迂守陈规，要是极端恐怖分子在这船上看你怕不怕？！他边吐槽边想后招、电光火石间又有了灵感。

        郭崇，你就坏人做到底吧。韩牧远撅嘴一笑。

        两人又直取安保室，然后女生照韩牧远的意思、两三句话将韩牧远和郭崇的千里相会歪曲成“上午10点左右，一穿白衬衣黑西裤一米七的亚洲男子，在甲板上偷了这位先生的钱包后逃逸”

        而韩牧远也是配合着一脸激愤，好似真被偷光了家底。

        几个保安被男失主的焦急感染，又被女生的火辣身材刺激得个人英雄主义上头，一个个麻溜儿调监控梳理经过追查“小贼”下落。

        bp5312

        拿到这个数字可真有些曲折。

        郭崇离开他后就辗转在4楼的体闲会所和酒吧、9楼的免税店……几个保安不停地切监控区、快进画面，已是老大不耐烦，韩牧远倒是端得安然，还想郭崇这么躁是不是因为自己？

        郭崇东游西顾的整整浪了三个小时还不消停，不过也是赶巧了，让韩牧远从屏幕目送他进了一家餐厅。韩牧远得偿所愿、忙一叠“三克油（thankyou）”，感谢了保安和女生。

        韩牧远到餐厅时空无一人，倒是有个叫“caesar”的定了送餐服务，韩牧远一路尾随服务员，他没记错，caesar确实是郭崇，坐标bp5312。

        韩牧远的侦探游戏斩获喜人成果后，他宽心了，回舱房喜滋滋睡了一觉，边想着明日何时到郭崇舱房前守株待兔，想着郭崇如何肯心平气和谈一谈，就是没想过他一觉睡醒就变天了。

        绚丽的日落顷刻没入了连片的乌云，韩牧远看着天边那颇为凶险的黑沉，莫感不吉，阳台散心的他、有几次都给船体不友好的倾晃赏了个趔趄，那时他心头有了些不好的感觉。

        如果那时的韩牧远心头的不妙感有一点分到脑子，脑子便会警觉到不对劲，那他也就不奇怪后来会听到这道广播了。

        “dearpassengers,affectedbythehurricane,thisroutewillbeadjustedpleasestayinyourroomtoavoidinjury,andpayattentiontobroadcasting”

        是的，历经数小时的酝酿，密匝匝翻滚的乌云一个轻蔑的甩脸，暴雨滂沱。那片颇凶险的黑沉终于显露出嗜血的真面目——那是摧枯拉朽来袭的飓风！

        海难降头了！

        “dearpassen……we……lifejack……gath……deck……calman……capt……furtherorde……”（穿好救生衣到甲板集合，保持冷静并听候船长命令）

        妈的，谁敢信你！都开到酆都了才反应过来改航！你怎么不到阎王殿喊“大王饶命”呢。

        郭崇从摧人耳聋的滔天风浪中听着这断碎的滋滋广播，不禁冷笑。

        “次隆——”

        天变得像疯婆子似的，狂风大浪劈头盖脸，抽得全身剥皮似的疼，暴雨如蚁军毁堤，一寸一寸刮下郭崇的气力。

        郭崇不知道自己吊这儿多久了，感觉有了一个世纪，他脸色青白，心跳紊乱欲破，胳膊也像要断了。但他脸上全然平静，或者是麻木，身体疲惫至极，心念绝望至极，所以精神也麻木了。

        他自救失败了无数次。

        多少次甩荡的船体以卵击石般将他撞向栏杆时，他试过借力翻上去，徒劳试过无数次，等着他的只有遍体的疼懂，和少息后又一次狠力抛甩。

        内撞，外抛，如此残忍地重复。

        直到郭崇隐约听到外面混乱的奔踏声，他彻底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没人会在意区区一个他的死活。他就只能耗着，等着仅剩无多的力气耗到油尽灯枯那一刻……

        韩牧远一颗心从不安分变得不安了。

        他得见到郭崇！

        到处是慌乱流窜的人群，船体的倾荡愈发得猛，韩牧远刚避让了背小孩的女人，又被一横甩过来的行李箱击到腿骨。

        册那，这白痴船长是不是磕/嗨了，开到台风眼去了！韩牧远恼火地想。他一路跌跌撞撞地逆流回舱房。

        老远就看到走廊的地毯上湿了一路，韩牧远踩着“咕叽咕叽”的海水奔到5312，他心里咯噔一声: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灌这么多水进来？

        “郭崇！”

        一开口就吼到声劈。

        ……

        除了一波一波灌到他脚面的海水的“咕滋”声，和身后兵荒马乱的奔踏声，再无其余声响。

        “郭崇！你在里面吗？”

        韩牧远不信郭崇听不见！明明门缝下有光。

        还是他早就到甲板了？可他过来时甲板只有寥寥几人啊，还是途中错过了？不容多想，满心疑惑的韩牧远当下用足了狠力砸门。

        “郭崇！郭崇！……里面有人吗？郭崇？！你在里面吗？出什么事了？！”韩牧远顿感不妙，他边砸门边拨通了郭崇的手机，回应他的只是嘟嘟嘟的盲音。

        号码不对？不可能的！这是邬宗臣前不久才从董欢心那里得到的，韩牧远甚至探过底，这的确是郭崇的私人号。

        韩牧远头昏脑涨地挂断，他这撕心裂肺喊了这一会儿，左右几个舱逃命的人都有闲心一探究竟，呼喊的中心却依旧如死水一般。

        非常时刻，韩牧远不会以为自己是粗心搞错了舱号或是跑错了楼层，紧急事态前，他不会容许自己犯这种错！

        “郭崇！你在里面吗？郭崇！郭崇！回话郭崇！”

        手机盲音，房间又灌进了水，无人应门的死寂5312……韩牧远吊着的心越绷越紧。

        “郭崇你是聋了吗？还是你听出我是谁了怕见到我！妈的！郭崇，回句话啊你！”

        “通通通！通通通！”

        “呼噜——，哗浪——”

        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抗过又一次和栏杆的狠撞后，鼻青脸肿的郭崇勉强支起一点精神辨听着，下一息他苦笑地想:幻听吧……谁会在意你啊。

        “……郭崇！郭——崇——”

        啧，挂栏杆外飘荡的郭崇手掌勉力攒紧，他居然还有心力咋舌，觉得那幻听来真持久，久到像真的，真到还有点儿像某个讨厌鬼的声音。

        郭崇已麻木的精神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楚、一股委屈，他好想哭。

        他多怕孤独一个人啊，他多讨厌那种黏糊糊、翻着白眼的东西啊，他多怕那些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水草，它们就像曾经那些尖酸刻薄的排讽，击溃他的意志，将他拖向黑漆漆的深渊……

        通通通的砸门声在嘈杂声响中弱不可闻，呼喊声也被风浪扯成丝絮，郭崇风浪里忸拧的脸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很滑稽的，他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

        “叫什么，招魂么……”

        骂过之后，郭崇忽然感到满足了。

        他的脑海开始放电影般浮出一幕幕画面:婆婆戴着他用第一笔稿费买的帽子、爸妈车站送他到上海上学时的背影、他出书后收到的第一封读者来信、聿久工作室成立第一天的聚餐……

        郭崇想最后念念他的父母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商业宏图、他未完成的正名、他上了轨的未来……

        大概还有谁吧，他的对头？大概正在船里跌跌撞撞逃难的韩牧远……嘿，可惜看不到那狼狈样儿……

        郭崇脑袋里的画面一帧帧变幻，他眼前一阵阵得发黑，手心一寸一寸地皲裂出空隙。

        “叭滋！”

        某个瞬间，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撕扯了他的感官，肢体像闹了分家，手臂传来酥松的酸痛感。

        头往上扯、脚朝下拽，耳边泵发呜咽气流声的同时，阳台的光亮飞逝而去。

        意识里所有画面消散的最后关头，郭崇诚心静气地祈祷到：老天爷，请保佑我的父母未来健康喜乐。也保佑这艘邮轮平安吧。

        “咕噜噜——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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