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年

呼～

        再出来时天色已黑，还下着毛毛雨，湿润的夜风一吹，头脑昏沉的感觉消减不少。

        郭崇顿身揉了揉眉心，少息后拿出手机一看，已然七点多了，他大步迈出中拨出一个电话。

        穿过外面那条长廊时，郭崇蓦然闻到阵淡淡香气，沁人心脾，一时感觉很像他的老家。

        郭崇顿下急促步伐，他借着背后中苏友好大厦楼沿的灯光、看向廊外一团团深浅不一的灌木丛，想着是什么花开了。

        想了好久还是毫无头绪。

        他好久没留意过季节里的点滴颜色，也好久没感受过恣意畅快的生活了，每天忙得昏头转向的，有时也不知到底忙了些什么。

        郭崇回头，看着他一天来穿梭其中的大厦，这幢俄罗斯古典风格的楼宇巍峨雄浑，楼的边沿橘黄的光被毛毛雨一晕，平添了毛茸茸的质感。

        郭崇越看，越是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芒果蛋糕。

        郭崇好笑:真是被风行带的，看什么都像吃的了。

        他觉得他应该是饿了，可是并没什么想吃的。

        “郭总，那我出发了？喂，郭总您听得到吗？喂？”

        手机仍是通话中，一声声“喂喂喂？”、“郭总郭总！”唤醒了郭崇的小差，他想了想，对电话那头道:

        “李师傅，没事儿，你休息吧。”，郭崇挂了电话，径自从7号门拐到南京西路。

        这里离紫苑很近，他虽然身心俱疲却没有叫司机师傅来接，而是走上人行道，慢腾腾感受着浦西的夜景。

        雨下得很细很密，还好壮阔的梧桐树拦去不少雨，只余下一片蚕食桑叶的沙沙声，三月的上海已回暖，但晚上依然如度深秋。

        今天又一下雨，阴冷得可以刮去一层骨头，郭崇裹紧了略微单薄的prada衬衣、融进了一片华灯璀璨中。

        绿灯亮了，路口的车流像串断了线的珍珠般追着呜呜的风驰远了，一座座高楼大厦里，涌出大波行色匆匆的人，宽大的灯箱、霓虹灯和led屏将路过的人染成变幻莫测的面目。

        人头熙熙攘攘，生活庸庸碌碌，黑夜中的繁华总是那么庞大，庞大到一个人的小情绪就显得孤独和无处是从。

        郭崇捧了杯卡布奇诺，隔着一条马路的热闹生机、听见某品牌上新了早春衣裙。

        他啜了口烫烫的甜腻咖啡，等着l的回复间，便百无聊赖看着人烟看看雨。

        wifi自动连上的那一刻，□□的“嘀嘀嘀”声便没断过，郭崇知道那些“嘀嘀嘀”背后包括但不限于“当日活动的learning”、“发布会推广文案”、“下个活动的流程表”、“4月刊的主题”、“vs1文学赛的入围名单”……还有个一百多k的文件夹。

        他统统没看，而是和l闲拉淡扯、直到手机电池变了红格。

        “叮！”

        又有一条新闻推送进来，郭崇正要左滑略过，一看，赫然是“韩牧远近日完婚”

        这些天来已然听说了好几十次了，但此时郭崇却像第一次听说似的，眉毛一挑，嘴角不自觉飞出笑意。

        几日来他整天连趟跑活动，现在精神松懈下来后，“韩牧远结婚”带来的余喜让郭崇像老牛反刍般回味着。

        他想着从前和以后、想着恩怨阴霾，心情一片明朗。

        念着念着，郭崇的笑容就渐渐没那么松快了，原本轻叩着桌面的指尖也缓停下来，他讷讷地嗫嚅着，“l结婚了。”、“韩牧远结婚了。”

        “韩牧远已经结婚了……”

        烦！烦死了。

        郭崇心情有些莫名其妙的躁郁。

        他不否认这些年来，媒体对他的关注度只增不减和韩牧远有干系，他如今对这种荒谬的对立和捆绑销售效应也欣然接受，有价值的东西总是喜欢的。

        本来关于韩牧远的话题他应该自带抗体，免疫了才对啊，那他这是在郁闷个毛球啊？

        “哎呀！”

        捧着杯咖啡目光空空发呆，郭崇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情绪里，整个人有点无处是从，直到身后爆发一道叫嚷声才惊得他回了神。

        咖啡厅悠扬的纯音乐中有敲电脑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低低的交谈声，一切都是轻悄的。

        唯有他侧后方在热烈聊着天，两道清脆的女声就像钢琴共奏，偶尔聊到高潮处混进去一个沙哑的“二胡”，他们声声飞扬、散发着无忧无虑。

        郭崇渐渐被感染，他放松了精神，注意力也随着靠了过去。

        “呀，韩牧远结婚了啊？”，一道女声带了点轻噫，另一女生见怪不怪道:“你才知道。”

        倒是听得郭崇眉头一皱、暗道：又是姓韩的！

        “记得我高中还挺喜欢他的。”

        “得了吧，你知道他是写书的吗你就喜欢他，你当时不就在学校书店随手翻了本杂志，看他长的挺帅的，才嚷嚷喜欢的。”

        “哎呀讨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韩牧远结婚了，我也已为人妇，时光啊~”

        明明是个不经事的少女，却哎哎呀呀感慨着时光，倒也带着少年人强说愁的可爱，郭崇会心一笑，等他对“人妇”这个字眼反应过来后、微微侧目。

        他面对的是一个短发女生，小年青。

        “啥？你啥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她们的男同伴嚷嚷道，沙而低的音色陡然拔高两分，冒出的河南口音明明白白散发着他的震惊。

        “郑容和是我老公，你说我是不是别人的老婆。”

        短发女生的尾音九回三绕的，带着点儿俏皮和青春期的花痴，她的闺蜜见怪不怪了。

        只有男生怪叫着，“嗨~不是吧，你上周才说要去杭州见金范？”，他声音又拔高，聊表对短发女生的不屑。

        “你这德性，全天下前后十几年的男团怕都不够你喜欢的。”

        短发女生一听立时就要冒火，这时，另一个长发女生忙给两人送台阶，“别理他，我给你听我最近单曲循环的歌，《lovesong》，超好听的。”

        “我要听！”

        “我也要听。”

        “这是rain的新歌吧？好好听啊，我要下载下来！”

        “就一般啊，你们女生怎么这么哈韩呢，许巍的歌难道不香吗？”

        “……”

        郭崇没再听他们又聊了什么，其实，当两个不经事的少女哎哎呀呀感慨着时光时，郭崇突发的烦躁已被两个女生无意间点破。

        这会儿，郭崇终于明白:明明韩牧远本身已不能对他形成刺激了，那为什么“韩牧远结婚了”的新闻会让他焦躁烦闷。

        他和韩牧远被十年如一日捆绑，1997年他第二届“新风像”作文赛一等奖自己次年也拿一等奖；2001年他出书一夜成名2001年自己也出书一夜成名；2004年，他粉丝破3千万自己开工作室、粉丝也破2千万。

        2005年自己出音乐单曲他也唱歌出mv；2008年，他开饭馆自己扩大公司；2009年，他入作家财富榜前五自己也入作家财富榜前三……

        这些年哪怕一直在对比，可是参照动作却几乎同步。

        如今，对方突然娇妻在怀，人生三大喜事都全了，这陡一下子便让郭崇从时间的恍惚中惊醒：自己已经奔三了。

        熬夜工作后第二天会有明显的青眼圈；眯2个小时回神第二天赶通告时人也昏昏沉沉的；工作最忙的时候，拿营养冲剂代餐会胃疼。

        他早就不是那个21岁刚创立工作室的毛头小子了，也已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可自己这种人能结婚吗？敢结婚吗？

        没钱是成年人的无穷烦恼之源，而三十岁又是个烦恼的加重点，上有老下有小的，开始生病又不敢病，觉得事业困于浅滩，可创业又没那个魄力和勇气。

        郭崇事业有了，钱也有了，虽然结婚对象没个影儿，但好在不像普罗大众那样有来自父母方面的压力。

        郭崇知道他的爸妈也不会催。

        按理说他是没什么可烦恼的，他也很高兴每次打电话给妈，妈都说“龙儿啊，妈跟兜子珊在做美容嘞，等哈儿跟你讲哦～”

        而他爸也一天到晚到处溜达，不是在文化站看其他老头下棋、打陀螺，就是在小卖部看别的大妈搓麻将、唠嗑。

        这样平静的生活是挺好的，但能持续一辈子吗？

        哪怕再过个几年，他要如何面对婚姻家庭这个问题？公司虽然每季度入账两、三千万，可随着新时代新媒体的发展，纸媒时代好像要逐渐没落。而自己又还能再红几年呢……

        郭崇再回过神时，学生三人组已离开了，只留下一桌粉红的嫩黄的、印着可爱动物的包装纸。

        应该刚出门多久。郭崇往地铁站的方向一看，果然，昏黄路灯照不进的行道树阴影里，三人头披外套、走得不急不缓。

        细雨斜织中，中间齐肩短发的女生和右边及腰长发的女生挤来挤去，头发甩出青春飞扬，活泼得好似广告片中的两颗果冻。

        期间不知男生讲了什么，她们暂止嬉闹齐齐看向他，而郭崇喝口咖啡的时间，短发女生就已抬腿踹了过去，百褶裙翻动间男生早已跳开。

        真好。

        几口喝光了冷透的咖啡，郭崇推门而去、没入雨中。

        真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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