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宿敌

九年后，2010年3月

        闪光灯浪潮般一波盖过一波，“咔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不大不小的会厅里，年轻小姑娘们济济一堂。

        “刚才美女画师阿敏给我们透露一些创作细节，对于这本漫画，大家是不是更好奇了呢？下面让我们掀开一角神秘面纱过过瘾，大家说好不好？”

        “啊——要看要看！”

        活动正进行到最后的展销和群访环节，随着灯光暗下去、视频中的美女作家和明星一一露脸口播，台下女生们的尖叫声如蜂涌潮动。

        气氛一时被精心策划好的互动和福利抛至高潮，昏暗中，台上隐隐绰绰的一群人影退到了舞台边。

        郭崇百无聊赖晃着手里的领带。

        今天是聿久文化《王牌对王牌》的新书推介会。

        作为聿久文化的董事长，这个文化品牌的核心，和《王牌对王牌》这本漫画的c位主角，郭崇惯例一身光鲜华丽，携同董欢心、阿敏、娜娜等出席活动。

        他挂着得体的笑容，端的是笔挺筒直，看上去从容淡然。

        但他其实口干舌燥、心底烦闷。

        近几日某风流作家喜事临头、引新闻界哗然大波，本来不干他个局外人鸟事儿，可偏巧他郭崇避无可避。

        郭崇垂着目光放空的当头，他身侧一个人影歪歪扭扭晃了过来。

        董欢心抱着胳膊拖着步子、往站如一棵松的郭崇靠过来，“龙仔，你太能忍了，我要冷死了！”

        3月上海的气温正应了那句“早穿棉袄午穿纱”

        仿佛是顺应这种抽风的早春，董欢心最近也很反常，尤其每逢双数就发作的无厘头行为更是数不胜数。

        就前天，她还恨恨将一根油条戳进豆浆，大叫着“豆浆油条星期六，我还没有男朋友。”，然后咕噜喝完后、摔下碗嚎啕“呜呜，我连条狗都没有！”。

        郭崇手背到身后扯了扯衬衣后腰，想她这是忽然思春了？！

        他一扫穿着公主裙、修了边幅也全无形象的董欢心，她这身女汉子味儿，就算上天再借她500年也还是单身狗一条。

        郭崇无奈了，边倾身贴近董欢心小声说话，目光所至处，还不忘对斜方举着单反的女生微一粲，笑得眉眼弯弯。

        “海怪，挺拔点，上着电视呢，你还要不要嫁出去了。”

        “挺拔不了，脚疼！”

        董欢心不计形象，对比大家闺秀一样温声细气回复问题的阿敏，就像个货真价实的海怪。

        董欢心这率直不稳重的性子从她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比如一做表情，她眼周就有的细细皱纹。

        因为率直，所以喜怒形于色，又因为不稳重，所以常常横生许多喜怒需要形于色。

        不过，也透着一股憨直，郭崇知道董欢心真的是脚疼得厉害了。

        “看你这么难受，我发发慈悲，等会儿的酒会你先回家吧，有好吃的我叫娜娜给你带一份。”

        闻言，刚还半死不活的董欢心一下子就活蹦乱跳的、抱住郭崇的胳膊欢呼:“真的啊！凯凯～爱你！”

        海怪这激昂的唾沫星子朝郭崇飞来时，阿敏的文静也装不下去了，正和一众记者聊得眉飞色舞的，她那人来疯性子眼看要关不住，郭崇忧心。

        阿敏董欢心她们画插画写小说出类拔萃，应付记者就略显白痴，什么大实话、彩蛋part都全须全尾往外兜。

        这不，阿敏就眯着眼冒出一句，“待会儿徐肖安会给大家个惊喜哦～”，惹来了台下粉丝一片骚动。

        阿敏啊，不是对过台本么？你的理解力呢，徐肖安他自己就是那个惊喜啊。

        郭崇太阳穴突突跳，觉得自己快要沸腾了，他面上还是笑得眉眼弯弯，就是难耐得手指直敲话筒。

        他旁边的董欢心说:“凯爷，以后还是不要放阿敏出来了，老实画插画吧。”

        郭崇心想：海怪，你还好意思说阿敏。

        听着“忠于连载”、“小助理和大boss的日常”、“生日礼物”、“原汁原味的真事儿”等非常不利于创造营销点、拉动二次消费群和给自己糟糕风评雪上加霜的字眼，郭崇急火得脑仁生疼。

        他见机接过话头，把自己献祭了出去。

        他太知道媒体想要什么娱乐效果了。

        先前的推介会上还有主持把控节奏，并适当点到某个人的名字吵吵气氛，那这时，那个让他厌烦的名字会以乘以n次方的频率轰向他。

        因为娱乐媒体才不关心你敲方案两天不睡，还是改稿改到咯血，他们只关心你的八卦花边。

        没有就给你造一个“假想cp”，再继续关心你和你绯闻“男友”的狗血八卦。

        郭崇，26岁，红了9年依旧当红的80后作家、坐拥千万粉丝、财富榜上有位置、一副清秀美少年的皮囊、老总身份。

        除了身高不太高，正是一朵风华正灿的绿玫瑰，耀眼的不得了。

        便是郭崇自己，也会偶尔在某大牌新品上市、试穿一款很喜欢但略长的风衣时，边对着镜子整平衣服边想：哎，算了，要那180的身高有何用，高起来太完美。

        郭崇也不贪心那“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风光，但好死不死的。

        偏偏当今同样有另一位，红了10年依旧当红的80后作家、坐拥千万粉丝、财富榜上有位置、一副风流浪子的皮囊、老总身份，正是一棵风华正茂的橡树，青郁的不得了。

        便是27岁的韩牧远。

        这就很气人了！气得不是有人来分庭抗礼，很早之前郭崇气的是，他身高有180，还万事一副高了自己一头的架子。

        “近日，文学浪子韩牧远被曝秘密完婚，对此，你是什么心情和想法呢？”

        一个女记者举着话筒，表情像是探讨严肃文学般平静，看上去“一本正经”。

        要不是她鼻翼微微扩张眼神直勾勾，要不是她身上那件红白格衬衫的胸口那几个brokenbackmountain（断背山）字母太明白的话，郭崇差点就信了她的一脸正经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郭崇弯着月牙眼、脱口而出道:“我有听说过，祝福他。”

        大大的笑容，露出白白的8颗牙齿，官方中带着亿点点敷衍，敷衍到了阙值后居然还透出一丝真诚。

        平时但凡沾了“韩牧远”这三个字，郭崇就会先神经性警惕一下，暗中再调出抗日的劲头对付着应答。

        不怪他小器极端，实在是血的教训告诉他：非得这样！

        谁让娱记娱编都是凭想象力吃饭的，郭崇应得再敷衍，他们还能无风生浪。

        哪怕同样的回答，在上上上……一次采访后就被写：韩牧远交新女友，郭崇苦涩祝福。

        天知道当时他只是笑得太久脸僵了，且觉得“韩牧远新交女朋友，你有什么感受？”问得有病、以至于嘴角抽搐了下。

        又像上上上上上……一次被问“韩牧远出轨xx女星，你怎么看这个事？”

        他本来是一脸冷淡答“不清楚。”，不想之后娱乐新闻通稿出来说：韩牧远与女星同游，郭崇神情黯然。

        擦，不伺候了！

        从前郭崇不待见韩牧远，后来的郭崇恨过之后努力漠然，但这会儿郭崇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牵强。

        前几天初听到这个新闻时，郭崇真的太tm开心了，就像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霸终于被就地正法了、普天同庆的那种开心。

        韩牧远结婚的话，那么无聊的捆绑就会消失，也不会再有人追着他有完没完问那个人渣了！

        那些想忘忘不干净、一直折磨着他的隐形精神凌霸就可以挣脱了。

        郭崇越想越畅快，一时忍不住想放声大笑、然后高呼“在座的酒我请了！”

        然而，过往血的教训又告诉他：别高兴的太早！

        “同为80后畅销作家，你和韩牧远的文风完全不同，最近他谈到写作的格局问题，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假如你和韩牧远街上遇到了，你会和他说什么？”

        “你和韩牧远这些年的人生轨道十分有默契，你觉得你们能做朋友吗？私下有接触过吗？”

        “……”

        郭崇开小差时，十几只粗长话筒骚动着要怼郭崇脸上了，且净是些无中生有的无聊问题。

        果然，韩牧远这张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一时还甩不开。郭崇心中翻了个无力的白眼，于是，就像无数次重复的那样，他照旧丢出那句万金油。

        “我对他不了解。”

        抿平的嘴角牵着礼貌的笑意，平淡的目光却拒人之千里，郭崇完全无所谓局面会不会冷下来。

        话已聊到这个份儿上，也实在没什么聊头了，为了尽快脱离这种被韩牧远左右的状况，郭崇开始主动搜寻看着正经点的记者。

        人群外围有个丸子头小姑娘，几次话头都被打断了，她一手紧拽着歪挒到手臂的双肩包，人被挤得左右晃荡，看起来无助乖顺得很。

        就是你了！郭崇嘴角一弯，将殷切的目光转向了她、道: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你的问题。”

        被点名的小姑娘十分激动，“郭总！你，你好，你目前的感情状况能透露下吗？有结婚的打算吗你理想中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goodgirl。郭崇闻言眉梢轻挑，小意窃喜一下，答道:

        “因为工作一直很忙，也没有遇到合适的，那所以可能会往后挪挪吧，对，暂时是没这方面的想法。理想女朋友的话，就可爱娇小的，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吧。”

        聊完韩牧远，郭崇的态度俨然变得真诚起来，笑意也开始从一星半点攀升，这下记者们又像被打翻了窝的马蜂般骚动了。

        “你憧憬这种家庭生活吗？”

        “我其实还好，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可能我爸妈那边比较着急这方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考虑这个问题？”

        “可能是三十五岁吧，嗯。”

        一连三问的丸子头小姑娘目光明亮了很多，正欲再开口，忽然被前方一道丝毫不顿的声音折断。

        郭崇转回目光，看见那个一脸正直的红白格子衫女孩，他感到气氛又要向另一个见鬼的方向发展，顿时脑仁儿又疼了。

        “之前曝出你与某男星是恋人关系，那你一直没有女朋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

        郭崇笑意消减，少有的有了严肃。

        “不是。关于这个传言我之前也表态过，我觉得这些无聊的传闻不要去理睬它，现在我无所谓女朋友，我过好自己的生活就ok！”

        感受到了郭崇的不快，其他记者人精地换了个话头，“那你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和作品吗？”

        这是本次采访下来最贴近主旨的一个问题，郭崇依旧一副官方微笑，说新作品七八月出来见面，大家保留期待，到时候多多支持。

        除了听个响，一个卖点都没有，记者不甚满意，但郭崇是媒体公认的狡黠，态度真诚不假，却从套不出没水分的信息。

        狡黠的郭崇和刁钻的记者过完招，大流人马可以转去宴会大厅参加轻松的酒会了，郭崇一人穿过宴会大厅，皮鞋“哒哒”叩响白色大理石、声如急雨。

        他要赶去东一馆二楼，那里有某杂志等着他录专访。

        玫瑰花窗把世界裁成了两半，窗外是灰下来的天色，窗内像是美轮美奂的宫廷，枝形吊灯氤出的暖柔空间里，郭崇倚进椅子的背绷着。

        又一出见招拆招，又聊一轮该死的韩牧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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