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沐浴完，云糯散着发等晾干，想施个法诀弄干头发，一时想不起来要怎么弄。朝暮云也不知去了哪里，便取了一册话本子，闲靠在美人榻上翻看。

        一页没翻完，就昏昏欲睡，连打好几个哈欠。

        书中开篇似乎是在一处密林，天色将晚，林中本又光照稀薄，人的视线隐隐错错看不真切。

        不远处的矮灌木丛里，传来几声叹息，又夹杂着愉悦嬉笑。除此外四处无声，这林子仿佛是个结界，绕过那处从林往各个方向走了几朝，最后都回到了这灌木丛前。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往里探去。

        只见里面两头银白狐狸颈肩相交，尖长的嘴半张着露出粉嫩舌头，眼睛眯成细条的一条黑缝，气喘着急急扭在一起密不可分。（这是狐狸）

        云糯见状舒了一口气，还好是这么个畜生形态，并不伤眼。退后一步想等两位忙完了再问问出去的法子。

        谁曾想那两交缠在一起的银狐，蓦地褪去油光水亮的毛发，变成了肤白细嫩的少年人，一人娇泣，一人大汗淋漓。

        幸好灌木枝丫繁多，遮挡着只看到这两人的上半身。

        云糯忙转了身往外走。

        “阿糯，你怎么不过来，嗯？你过来疼疼我，好不好。”

        是朝暮与的声音，又不似他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低沉，只剩清朗，又带着粘人的拉丝，牵牵扯扯地拉住了云糯远离的脚步。

        “阿糯，你过来，我们一起快活可好？”

        声音蛊惑，像是沾了蜜糖，甜得发腻。

        “行啊，你披上衣裳出来，我比较喜欢亲手脱。”声音冷清，反而不像他一贯的软糯。

        妖孽一般的少年虚虚披了件月色的锦衣外袍，从灌木中悉悉索索地漫步出来，半露的敞开胸口，大片白色肌肤上全是耐人遐想的红色痕迹。

        他长了一张朝暮云的脸，更稚嫩一些，眉眼带着媚色，眯成新月一般的细长型。

        走到云糯身前来，伸手要摸上他的脸。

        “阿糯，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得紧，柔柔弱弱的娇子一般美人，世间美人我见得多了，似你这般娇软可人的倒是第一次，我来教你做一件这世上最快活的事，嗯？好不好。”

        云糯抓住了他探上来的手，冷冷淡淡地问：“哦？本来我这人惯会怜香惜玉的，但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么？”

        “是什么？”

        云糯另一只手抚上他细嫩脸颊，缓缓下移到下巴尖，骤然单手掐住他脖颈，漠然说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用这张脸，你也配。”

        “你——”狐狸少年双手捶打着云糯单薄小臂，却仿佛被巨钳夹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个筑基期小辈，怎么会！

        另一头狐狸见状不敢小觑，拼了全身妖力抓向云糯后背，以求一击突破，却被他一掌挥开，倒地不起了。

        他手中的那头眼皮上翻，眼看就要没了气息。

        “阿糯，怎么睡在这？”略略低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四周树影斑驳，开始大片大片剥落。

        云糯松了手，捏着的话本子跌落在美人榻上。

        抬眸望向刚进门的朝暮云，微冷的眼神渐渐覆上了暖意。

        “我头发还湿着呢，你上哪去了帮我绞干好不好。”他单手撑着脑袋打哈欠，“好困。”

        “方才做梦了？”

        “唔，梦到了两头公狐狸精，叫我疼疼他，不要脸。”

        朝暮云坐上美人榻，手指在他半湿不干的墨黑长发上穿过，瞬间干透了。

        “哦，怎么个疼法？”朝暮云肃冷的眉峰一挑，倨傲带着杀气。

        云糯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撑在他两肩上，眸光在他脸上仔细来回打量，笑着说：“他变成了你的模样，叫我疼疼你。你想我怎么个疼你法，嗯？”

        “……”

        朝暮云托着云糯的腰，转了身，让他面对面坐在腿上，手不自觉地往下探，接话道：“我说了算是么。”

        云糯主动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带着点亲昵味道，贴在臀间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一点不像这人脸上平静样。（只亲了一下啥也没干）

        “可是我困了，夫君，我们早些歇下吧，明还要早起呢。”

        “……”

        朝暮云无奈拍了下小坏蛋的臀，将他抱上床，忍着被撩起来的火，摆手熄灭了火烛，睡下了。

        窗外风雨声凌厉，云糯阖眼迷糊听着像是催眠曲，片刻就睡着了。在无光的黑暗里，朝暮云偏头数着云糯浅浅的呼吸声，思绪飘远了。

        那天风雨声更是凶猛，如同狠戾的魔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并世间万物。

        火红凤凰破天而降，落在漆黑的冥河水面上，飞落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光影。

        一落地，凤凰业火从口中蓬勃喷出，整个冥河水面不过两个呼吸间，就被铺平了火光。界限一般牢不可破的河面被焚烧殆尽。

        无数恶魂挣扎着浮上水面，仿若群魔乱舞的阿鼻地狱。

        上空层层黑云聚集，电闪雷鸣震耳欲聋，却让恶魂们越发兴奋起来，相互撕扯攀爬着往上涌。

        天上酝酿完毕，血红暴雨顷刻间泼下来，像是倒进沸腾油锅里一般，瞬间搅合得恶魂们翻天覆地地闹腾。

        这翻情景，任谁见了都要气血翻涌，神识震动。

        起头搅得冥河上下不宁的凤凰，收了羽翅，化形成人身。

        是一个冷面的英俊青年，身上华服法器无一不是稀世珍宝，他这一身穿戴，不像是来闹事，倒像是要参加某场重要宴席。

        矜贵且杀伐之气，在他身上尽显。

        粘稠的血色雨点，落在他华服上，顷刻消失，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强大神识铺开来，整个河面翻找一遍，没找到那个人。

        暴雨越发势大，最上层的恶魂们已经被打落地七零八散，几乎已经没有再次拼上的可能。

        凤凰青年平静的脸下现了一丝慌乱之色，再次铺开神识去翻找。

        第二遍，还是没有。

        第三遍，没有！

        他脚上那双万禽尾羽编制而成的长靴，踩上那些烂臭玩意，在河面上来回渡步。

        第四遍没找到时，他已经慌得指尖不住地发抖，一向从容不迫的脸上全是奔溃的神情。

        他身上没有那人任何信物，没法子去探他的方位，只能一个个神识探过去找，除非——除非他在河底。

        意识薄弱的魂魄，已经没有意识自己为什么会在冥河，也就没有求生欲想要探出河面的欲望。

        凤凰蹲下身来，愤恨地扇开几个叠在一起恶魂，伸手进入河水中，墨黑的河水一沾上，就是灼伤般的剧痛。

        饶他是上界神明，在这冥河地界，粘上这洗尽万恶的水，也会被一视同仁地洗涤。

        他要找的人，要么已经连魂魄也消散在这世间了。

        要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在这无尽河底，就算找到了也是个没了意识的魂魄。

        冥河之底，法力尽失，任何法器也都没有用，即使他找到了，要怎么让那人魂魄跟自己上来。

        不知道。

        反正到不了我在这底下陪着他。

        凤凰脱去华服，只剩了一层单薄里衣，纵身跳进了冥河中。

        全身皮肉被腐蚀见骨，再长出来，未长完全，又被尽数腐蚀。

        这样来回长了近百次，整个河底被他摸索着游了三次。

        在巨石缝里，他终于找到了云糯被卡住的魂魄。

        果然是个傻子！

        凤凰空洞的头骨眼眶里流出血色泪珠，他想，这人只剩下个魂魄了，也是个傻子。

        他上前去正想着如何去拉扯出来，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过来，摸上了他白骨还未长上肉的手腕，理所当然摸了个空，不过没放弃，仍是虚虚握着他手腕上，当是握住了。

        凤凰狠心挣开了他的手，扶上一旁的巨石，咬牙拼进全力去推，好不容易推开来一丝缝隙，云糯魂魄打量他，一动不动。

        “出来啊，傻子。”

        “不出来，我就走了啊。”

        “我真走了，回上界去了，再不回来了。”

        傻子魂魄懵懵懂懂，又傻乎乎来摸他的脸，一把骨头，也不知道他在摸个什么劲。

        “呼。”他朝凤凰吹了一个气泡。

        气泡从他眼眶穿进去，又从嘴里出来了。

        傻子似乎高兴了，从那缝里出来，围着凤凰，又朝他吹了个气泡。

        “跟着我走，好不好。”

        “我以后都不走了，不会忘记你，会永远记着你。”

        “阿糯，跟着我走。”

        “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一个又一个气泡，在冥河底混沌的淤泥层上，气泡伴随着凤凰飞舞，破灭一个，小傻子就又吐出一个。

        凤凰试探性地往上游，小傻子急了，忙跟着他上浮。

        终于出了河面，凤凰忙用方才脱下的锦衣将云糯魂魄罩住。

        “朝朝。”锦衣底下，小傻子张嘴，吐出两个字，原来一路都在叫这个。

        “阿糯，我在。”

        “朝朝。”

        “我在。”

        河面之上，朝暮云法力恢复，皮肉迅速长完整了。一行清泪簌簌流下，他拿出准备好的玉罐，将云糯盛在里面滋养。

        失而复得，朝暮云捧着玉罐，任由那些雨点打在身上，他想，世上尽有这样的好事，叫他失而复得。

        他没有失去他。

        朝暮云心痛得跪倒在地，捧着玉罐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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