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1

“你不对劲。”

        皮特罗居高临下地总结道。

        鉴于这并不是一件难以发现的事，卡洛琳放弃了争辩什么，软趴趴地瘫在桌子上，歪着头看他：“皮特罗……”

        她的声音也软软的，在吵闹的教室里显得微不可闻。银发男孩也歪着头观察她的表情，小声嘀咕：“说真的，你这几天看上去就像是在梦游一样，总不可能是捡到胡桃夹子了吧？”

        卡洛琳想了想，表情有点凝重：“也差不多了。”

        皮特罗：“……”

        皮特罗：“？”

        他有点迟疑地开了口:“我问下是哪方面的差不多？”

        这个就有点难以描述了。她爬起来，撑着脸颊在心中对比了半天才开了口：“坏的方面占四分之一，好的方面我还没发现？”

        她想到现状，没忍住叹了口气，心情再次低落下来。

        皮特罗不知道如何接话，但至少明白他的朋友遭遇了一些难以解决的事情，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那听上去真糟糕。”

        “白毛怪又在跟那怪胎在教室里玩了？”

        埃布尔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他在朋友挤眉弄眼的暗示下看到了皮特罗这个怪小子又凑到了卡洛琳旁边。自从上次在食堂打架之后，他以及他的朋友艾伯都被老师警告了一遍，对他来说这可不算公平，唯一动手的人只有卡洛琳和艾伯，他可是看见了，她下手狠着呢！尽往痛处下手，事后又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被迫吃了哑巴亏。

        他们一开始没有上前帮忙是因为那只是一个女孩，艾伯打不过她那才叫笑话，而后来见他落了下风也没有帮忙……很丢脸的，他们被吓到了。

        埃布尔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捏紧了拳头的人是卡洛琳·凯伦。

        他对她并不熟悉，尽管他们当了快三年的同学。

        学校里似乎总有这样一个角色：畏畏缩缩、成绩不错、孤僻、大家的嘲笑对象。卡洛琳就是那个人。她很少出现在学校以外的地方，总是一副神游着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即使是被人指着鼻子大肆嘲笑，她也只是沉默着一并接收，怯懦背后总带着带着种接近傲慢的漠视。

        她并不是真正在害怕。

        感到没趣的人自然散去了，但埃布尔总是忍不住对她投以关注，时不时阴阳怪气插上一脚。她和马克莫西夫姐弟俩交了朋友之后，多了笑容，但一旦再次面对窘境，那副拒绝一切的姿态就再次出现。

        她爆发的那一刻，冷硬的面具也跟着碎了一地，她并不是毫不在乎的。她声音尖利地纠正着，握紧的拳头落下，忍耐到极致的情绪卷起的漩涡理所当然地镇住了其他人。

        在众人当前丢了面子的艾伯当然不会放过取笑卡洛琳的机会，他看见埃布尔不知道想着什么而显得有些迟缓的反应，没忍住撇了撇嘴，率先回过头去高声笑道：“怪胎，你要跟你的男朋友接吻么？当着所有人的面？”

        这引来了零零星星的笑声。

        他见状更得意了，跳下课桌，带起了调子：“pietroandcarolinesittinginthetree,k-i-s-s-i-n-g……”很快他的朋友们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如果旺达还在这里，她肯定就已经冷笑着拍案而起刺回去了。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皮特罗和卡洛琳，皮特罗更喜欢用男孩间的方式解决问题：打到一方服气为止；卡洛琳困得不行，实在不明白这没谱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

        说来他也是常犯了。皮特罗厌恶地看着艾伯，天知道自己和他根本无冤无仇，但最开始给他起外号，起哄他和卡洛琳或者是旺达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粗声粗气地说：“别叫她怪胎！你是不是又想找揍了？上次被按在地上打得还不够惨么？”

        被戳中痛点，艾伯的脸一下子就气红了。

        埃布尔反应慢一拍地跟了过来，闻言看了眼卡洛琳，最近这段时间他一听到挨揍这个词就条件反射想起那天的画面。

        看见好兄弟过来以为是来帮忙压阵，结果他是在看对面的女孩发愣的艾伯：“？”

        有感觉到被背叛。

        卡洛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段时间来并不是第一次了。埃布尔坐在倒数第二排，发呆的时候目光灼灼几乎能穿透她的后脑勺，搞得她观察了很久对方是不是要有大动作，后来发现他也只不过是在对着自己发呆而已。

        一时间，埃布尔在看卡洛琳，艾伯瞪了眼埃布尔跟着看卡洛琳，皮特罗发现这两人在看同一个方向疑惑地看向她，其它围观的人也看了过来，埃布尔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决定继续从众……

        死循环。

        被迫万众瞩目，想倒头就睡的卡洛琳：“……………”

        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疑惑着疑惑着就不是那么想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很想说话。

        卡洛琳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再看我要收费了。”

        这一瞬间她是很认真的，甚至考虑过跟杰森平分。

        “那些家伙真是吃饱了撑着。男孩都一样的傻……对不起，我没在说你，科特。”

        旺达在电话那端皱着眉头做出了精准打击的评价，不小心误伤到了无辜路过的夜行者，歉意地向他点点头。

        科特这个名字卡洛琳有听旺达提起过。旺达的适应性很强，一直如此，她被带到泽维尔天赋少年学院后没用几天就交到了新朋友。

        琴是个温柔的好姑娘。

        斯科特嘴很碎。

        科特太老实了。

        ……

        诸如此类。卡洛琳羡慕旺达的好人缘，同时也为她很快融入新环境而暗暗感到高兴。她会有点酸，但是旺达离开前向她郑重保证，卡洛琳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相信旺达。

        “但你听上去有气无力的，发生什么了？”旺达坐在草坪上，仰头看树木舒展枝叶，光透过叶的缝隙零零星星撒下来，她犹豫了一下，放轻了声音，“跟你那个朋友有关么……？”

        卡洛琳从不曾在人前说起这个朋友，那天的相处很显然透露出他们关系紧密。半夜来访也太奇怪了，尤其对方还是个成年人，但卡洛琳的反应很好的说服了她。

        谁没有秘密呢？

        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谁都不能说的事情。

        所以她轻易接受了，也决定帮她保守秘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这是那天晚上后，她们第一次提起这个人。

        在旺达已经知道部分事实的基础上，卡洛琳并不是很想对自己的朋友撒谎，她望了眼，保姆还在厨房忙碌，回过头来说：“我有点睡不着。他得离开了，我当然知道留不住啦……只是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我不太想让他为难。”

        在我们分开的那天你可不是这样的。旺达开始酸起来了，但好友的低落也感染了她，她向后仰，躺在草坪上闷闷地说：“那听上去真糟糕。”

        卡洛琳笑了起来：“你这句话听上去真像是皮特罗。”

        “谁让我们是双胞胎姐弟呢？这又不奇怪。”她很快补充，“别告诉彼得，他会念上一段时间的。”

        “我会保密的。”

        她们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以旺达被叫走为结尾挂断了电话。

        新聘请的保姆是典型的南部美国家庭主妇，拿手菜是土豆泥、培根奶油浓汤、苹果馅饼什么的，总体来说偏甜口，这两个星期来卡洛琳已经是第三次在餐桌上看见xx奶油浓汤了，不过做得蛮好吃的，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如果餐桌上能不出现青椒就更好了。

        卡洛琳吃完晚饭后，弗莱德刚好下班回来，保姆简单又做了点吃的，然后询问过他的意思就拎包走人了。

        弗莱德叫住了正准备上楼的卡洛琳：“保姆有尽到她的责任么？”

        上一个保姆被开除的原因就是发现了雇主不经常着家，工作大幅度放水，被弗莱德抓住了现行。

        卡洛琳想了下，说：“她人挺好的，我喜欢她。”

        弗莱德点头，又沉默了下，开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就有点新鲜了。卡洛琳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回答：“看书……？那本刚刚从图书馆借出来，昨天还没有看完。”

        “……算了，那你去吧。早点睡觉。”弗莱德吞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改口如是说。

        晚上十点。

        弗莱德从门缝看见卡洛琳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他推开门看了眼，走廊灯光倾入，落到他熟睡的女儿脸上。他深深地看了一会，像是一尊僵硬的石膏像立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界，最终他还是没有踏进去，默默地关上了门。

        会有一个更好的时机做出改变的。他想着。

        门关上之后差不多过了十多分钟，一道黑影再次推开这扇门，他看了会不动如山的被窝，敲了敲门板。

        卡洛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缓了一下，推开被子爬了起，小声说：“我差点就睡着了……”

        刚才弗莱德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揭穿了，一动不敢动，而紧张过后她闭着眼睛装睡，最后连杰森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如果不是他说话估计就真的睡着了。

        她有点紧张地问杰森：“父亲睡着了么？”

        杰森顿了下，意味深长地说：“他‘熟睡’了，放心吧。”

        昨晚最后一项实验结束之后，杰森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制到了这栋房子所在的街区，他对卡洛琳说出了扎塔娜的建议。她同意了。

        于是，今天杰森用了点小手段来保证弗莱德比平时更早进入睡眠，而且睡得足够沉，不会被他们的夜间小计划的动静惊醒。

        卡洛琳隐隐听懂了杰森的意思，但杰森不会伤害她和她的家人这一点她很确信，所以她知道她不该，可还是——

        “……我可以看看么？”她真的很好奇。

        杰森拒绝了她。

        他实在纳闷这孩子好奇心的边界，再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这个年纪……呃，好了，他再怎么神志不清也不会把这当成哄孩子的玩具。

        她见杰森拒绝得果断，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悻悻地翻出藏好的扭蛋放入浴缸中，看了下，又伸手调整了一下圆球的位置，确定摆正之后，又不是那么确定地退后看了看。

        她开始拧水龙头，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向当事人发问：“一缸水够么？”

        突然被人问蛋后感的事情还是蛮尴尬的。但是杰森很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心态，回想起第一次见面他一身臭汗，穿着常服猝不及防地浸入水中的经历，他诚恳地点头。

        然后强调：“放满。”

        于是卡洛琳真的放了整整一缸水，两人就着干净的地板就坐在浴室里。由于卡洛琳也说不清上一次到底花了多长时间，他们不得不坐在这里傻等。

        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夜晚了。

        他们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聊些更日常的话题。卡洛琳几乎把自己的日常掰碎了讲给杰森听，她连自己都嫌弃自己啰嗦了，可是她无法停下来。

        她做好了准备，这一点毫无疑问。装睡，聊天，做好最后一步准备工作，她内心很平静，但坐在这里，靠在杰森旁边，她意识到这真的是最后一晚了。

        他随时都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她内心无形之中裂开一个不可见的黑洞，撕扯着那些情绪。她只是无法停下絮絮叨叨，停下之后会发生什么？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杰森表现得前所未有的耐心。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听人唠叨，总是不以为然地点头应着，接着自顾自琢磨他的计划去了。但他察觉到了女孩的焦虑，他清楚这是为什么，而他也清楚这是他无法解决的，他能做的只是耐心听着，然后等待命运判决告别的那一刻。

        他又想起了女魔法师的忠告，他到底得到了什么答案？

        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左右，所有能说的话题都说完了。卡洛琳疲倦地靠着杰森，蜷缩着几乎快要睡过去了。她几天都没怎么睡好，杰森看在眼里，也无法用强制性手段让她入睡，此时熬上这一会，几乎是要到达这孩子的极限了。

        他轻轻动了动肩膀，以红头罩能说出的最温柔的口吻提醒她：“别在这睡，会着凉的。”

        卡洛琳说：“我没睡着。”

        杰森无奈低头看她努力挣扎着，但最后已经闭上的眼睛，没有继续说话。狭小的空间顿时安静下来。

        “……我会想念你的。”

        那孩子嘟囔。

        但就在杰森回应之前，他先听到了细微的摩擦声，来源不明的水雾弥漫开来，水渐渐漫出浴缸。

        他拉着卡洛琳站了起来退后几步，摸着枪柄，警惕着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水漫出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差不多是扑了出来。

        十秒。

        水面波动着，但是不再溢出。

        三十秒。

        水雾渐渐散去，杰森看见了黑色的头发和白种人的皮肤。

        一分钟。

        代表在水下呼吸的气泡持续着上浮。

        一分半钟。

        ……气泡没了。

        卡洛琳被杰森扯到自己背后，终于没忍住探出头来一窥究竟，见状僵硬地扯住了杰森的衣角：“……杰森，他，他不会是淹死了吧。”

        杰森思索着。

        杰森继续思索着：“……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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