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2

风很静，衬得他声音给格外轻，话语匆匆掠过耳畔，又在一瞬后悄无踪影。

        周遭一切瞬间黯淡下来，那些纷乱、肮脏、甚至猜测的耳语，皆无法再影响到他们。

        裴瑜抬头望去，眸间仅容下宸扬身影。

        天地间仿佛相融成海，茫茫沧浪中，她只用力攥住他手，一颗心便居有定所。

        幸好，他亦在回握着，十指相扣，腕部紧紧依偎着，脉搏声在短促交错后逐渐重合。

        两颗心从未像现在般靠近，情感嚷嚷着要迸发，在渴望一个拥抱。

        裴瑜垂眸，将他手握得更紧，任有风吹乱耳畔发丝。

        街旁依旧是安静的，众多魔族摒声不言，却向前投以目光，表情谨慎而专注，生怕灾祸落在自己身上。

        什么儿女情长，自与他们无关。

        宸扬下额紧绷着，眉宇间似蕴含怒气，偏又薄唇紧抿，不表露任何情绪，径直朝前而去。

        他提步走过，沿途的魔族同时低下头去，以一种滑稽至极的方式颔首做礼。

        “大人”言语中带着畏惧与尊敬。

        裴瑜瞧着称奇，忍不住提起眼角偷偷观察。那些魔族却避开她目光，神情间再没有揣测。

        她心中莫名簇拥勇气，头抬得更高些，足尖轻点地面，步伐亦自然许多。

        裴瑜垂眸笑，唇角难掩欢喜：只要能走在他身侧，再大的压力仿佛也不算什么。她这般想，

        片刻，宸扬驻足。

        周遭魔物皆垂首后退，双手交叠胸前，甚至连呼吸都压抑声响。他们动作拘谨，生怕犯下错误，而落得个被驱逐的凄惨下场。

        不远处，似有血气浮动，隐约听见痛呼从北边传来。

        宸扬背手不语，眼神睥睨，视线环顾而去。

        恰时，温度骤降，本该缥缈的雾却像巨掌笼在天边，下压着，仿佛即刻就要剥夺呼吸。

        魔族群众多不做声，只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动作紧绷，仿佛能看见细微颤抖。

        愈是安静，气氛愈加古怪。

        裴瑜受不得这些，眼神抬起又落下，几番后，终难耐心头疑惑：“我们不往前走嘛？”小声得试探。

        话落，周遭众人似乎更加紧张。

        她不解，仍投以疑的惑眼神。

        宸扬终于动了动身形，眉宇间温愠尽散，转眸莞尔，唇角笑意似融寒冰：“你既然来，定得添置些好的。”左手抬起，含笑道，“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他侧目询问，眼中温柔仅给予她。

        瞬间，震惊的目光如刀剑袭来。在场魔族虽不敢言语，藏于阴暗处的表情却既惊喜又诧异。

        裴瑜微怔，明白宸扬是想借此护她周全，心忽而跳动极快，分不清激动还是紧张。

        这一刻，她仿佛成为焦点，再没有曾留守竹屋时的落寞。

        裴瑜将脊背挺得更直，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后松开，片刻，终是迈步朝前。

        足尖从光处至暗，绣纹小靴悬留半刻。

        恰有风来，烛火晃动了阵，光亮倾述而去，那明与暗的分界线再也模糊不见。

        束发的玉珠映染上烛光，裴瑜昂首走向小铺，静默中，她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跳，深呼吸，继而踮脚去瞧：“这糖糕怎么卖？”

        她一副巡查者的模样，姿势神态满是威风，谁知开口却要的是小孩吃食。

        宸扬心觉可爱，忙以指节抵于鼻尖，忍了又忍，还是笑出声来。

        “呵”。

        声响极微，却如石块击水，猛然激起浪花。

        看店那位哪里见过如此阵仗，早已惊掉下巴，磕绊着，连迎客之语都说不出。

        后排有位会瞧眼色，见状忙一叩首，将凡间世俗的恭敬学个七八：“小铺今日得幸，引来姑娘这般贵客。铺内吃食乃自家手作，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他这一打样，店家亦连声附和，边说边瞧宸扬脸色。

        后者只看向裴瑜，双手懒懒环抱胸前，眉宇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店家这才放心，挨个介绍着，仍在心里盘算两者关系。

        如此看来，大人定十分看重这小妖，倘若去讨好她，或许就能获得升迁机会。

        他想罢，扭头朝周围看去，皆在同族眼中看见打量神色，继而偷笑，又暗自嘲讽：只怪徒佬太蠢，偏去得罪那位的心上人，若乖乖认命，难说不会会有转机，可现在，想必是求生无门，求死更难罢。

        在场魔族各怀心思，却见他得势，都赶忙起身相迎，陪起僵硬笑脸，嘴边的客套话并不自然。

        闹腾了许久，有侍从挥手驱赶。

        他们眼中仍闪烁算计的光，拉扯着，像要再多表现热情，又见侍从拔剑，才缩起头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些什么，踱步躬神离开。

        侍从做好检查，跪地抱剑做礼，抬首，似要禀告什么，却见宸扬沉眸，望来时的眼神冰冷，忙会意，领命退居身后。

        街道一静，那些贪婪与盘算，又重新掩藏于黑暗中。

        裴瑜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额间都泛起细微汗珠，终笑着舒气：“想不到，还真热情。”扬臂，炫耀似得摇糕点篮，“我眼光不错罢，这么些都是模样顶好的。”

        她笑眼眯眯，从中取来块，垫脚倾身而去：“啊你先尝尝。”

        宸扬眸间映出她笑颜，神色瞬间缓和，正欲启唇说些夸奖的话。

        恰时，却听见呼啸声起。

        他眸色骤冷，下意识拂袖想拦，可手臂还未扬起，腥臭味已扑面而来。

        那人已如羽剪飞奔而来，双膝砰然跪地，仰起张满是血污的脸，目光透过凌乱发丝，像只受伤躲在草垛后的野犬，贪婪而绝望得渴求生机。

        这股气息像夏日里腐烂的鱼虾，肮脏却莫名熟悉

        裴瑜愣在原地，双眉下压着，倾身，想看清他面容。

        恰时，那人猛然伸手攥住她裙角，小臂颤抖不已，任将血迹涂抹细纱。

        他昂首，痴痴地笑：“姑，姑娘”双膝磨蹭向前，前半身体凑近对方，“我错了，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罢。”

        灯光撒过，彻底照亮他的脸。

        裴瑜才看清是徒佬，踉跄后退半步，手中糕点落在地上。

        糖糕滚落几转才停下，软白边角浸染尘土。

        徒佬双膝在地面蹭着向前，脸颊因非人承受的疼痛而痉挛，却尽力昂起头，血水顺尖牙滑落，笑容祈求却疯狂：“你知道这惩罚是错误的，是吧姑娘。你放过我，待灾祸来临，我定会为你祈祷。”

        裴瑜瞳孔映出他的脸，嘴唇轻颤，无意识重复着问：“灾，灾祸”

        徒佬见她回应，眸光又疯狂几分，膝盖在地面留下血痕，抓住她裙摆的手扭曲变形：“你不会想看到那般场面，是血海滔天，残肢遍—”

        话未说完，徒佬表情僵住，嘴唇保证张开姿势，身体却被向外拉扯。他仿佛成为被肢解的木偶，手脚与躯干僵硬着分离。

        变化来得太快，裴瑜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眨眼间，只听见‘噗’的声响，腥臭血迹泼洒出来，成喷射状污染街旁烛灯。

        她捂嘴掩住惊呼，视线即可被挡住，最后所见，是散落于光影下的肢体。

        那头颅像被丢弃的垃圾，滚动着停在角落，一双眼睛左右轮转，半刻，忽而大笑：“自由自由！我们终将在那刻解放！”声音宛若布匹撕裂，高昂却磨碎着。

        ‘徒佬’嚷完，又大笑咳出血来，仍死死盯向宸扬，眸光却黯淡，终究再无半丝生机。

        他眼中最后的神采，充斥着嘲讽与憎恨。

        风似之前更冷些，血气弥漫着，隐约能听见抽气声从四处传来。魔族那种对虐杀的渴望，尽被死死压制在黑雾之下。

        宫殿旁的亮，更衬托出周遭黑暗。

        宸扬昂首而立，脊背挺拔却僵硬着，单手护住裴瑜，冷面看向那万千邪魔，像征战八法的将军，英勇而孤独着。

        不知为何，关与他的记忆总格外清晰。

        裴瑜又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宸扬衣袍半掩胸口，水珠顺黑发滑落，剑眉紧蹙着，是副狠戾而易怒的模样。她当时还疑惑，这人要经历过什么，才会养成刺猬般的脾气。

        现在看来，他必须要如此做。要管控魔族并非易事，只有比恶人更强，才能维持些许安宁。而这种以恶制恶之法，定然不会被神界认可，两者发生争端，亦无法避免。

        只是

        他这样内心十分孤独罢，只因非恶非善，所以不被世人理解，亦没有归身之处。

        裴瑜眉头舒展，提步向前，伸手搂过宸扬腰窝，将侧颜贴上脊背：“别动，让我抱抱你。”声音很轻，却像从南边吹来的风。

        接触时，那具身体悄然颤抖。

        她却莞尔，轻蹭着眯眼，喃语道：“现在我也算了解你一点了吧。”自问着，并未希望回答。

        烛光倾斜而落，逐渐将两人身影融为同处。

        裴瑜感受着怀中身体逐渐变暖，那双带着薄茧的手终于回握住她。

        “风寒，我带你回去。”宸扬道，语气温柔。

        裴瑜忙颔首，亦同平常般回答声好。

        他们谁都没再提这场血雨，任由那头颅在角落腐烂。

        黑暗中，却有魔族显露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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