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道唯我独往矣

仙门大会结束，距离去延津泉寻找法器还有一段时日，这段时间里，各门派都回到了各自的客栈暂时落脚，但相互之间难免有些走动。

        比如谢长安与宋歌，这俩好兄弟简直是臭味相投的老江湖，很快就在诸门派之间开辟了一条财路。

        此次永怀尘在仙门中，算是彻底出了名，不仅使得许多碧水十三峰的女修心生仰慕，更是收割了诸门派众多女修的芳心。

        借着这个机缘，宋歌通过谢长安这个百晓通联系各门各派的女修，两人强强联手，以代送情书的方式，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无垢峰上，蝉鸣躁动，永怀尘正坐在晏不识对面，两人一同看着桌子上垒起来有小山那么高的情书，心情复杂。

        “本座当年都没收到过这么多”晏不识面色低沉道，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嫉妒。

        “师尊，这里还有一封写给您的。”永怀尘无奈笑了笑，目光一扫看见了一封题字为“晏长老亲启”的信封，忙开口道。

        “嗯？”晏不识微讶，冷冰冰的眸子忽然划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晏不识伸了伸手，示意永怀尘给自己递过来，他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给晏红衣写情书。

        若这种事情发生在几十年前倒还正常，毕竟那个时候的晏不识风流倜傥，修为精湛，还能哄得姑娘们围着他团团转，怎么说也是个万人迷。

        只是经历了剑冢之事后，晏不识性情大变，甚至有传闻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年在剑冢中未生还的人都是被他给杀了

        虽说这都是些无稽之谈，但依旧可窥见当年晏不识突破天人境时，那宛若炼狱的场面给大家带去了多少震撼。

        以致他的口碑一落千丈。

        晏不识带着好奇撕开那封信，想要一窥究竟，永怀尘也小心翼翼地看着晏不识的脸色，生怕信中人的言辞得罪了师尊。

        果然，师尊肉眼可见的面色一沉。

        “师尊，怎么了？”永怀尘心里一咯噔，小心试探道。

        晏不识闻言，脸色更是阴沉，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气道：“信里说本座与柳长老交好，请本座将此情书代他交予柳长老。”

        永怀尘心里一咯噔，眨巴着双眼，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把这种信送给晏不识，让晏长老为他转送，这事儿连封夕惕、谢青书、邓三清都不敢干。

        “师尊，这些修士不懂事，您别介意，我这就把信都烧了，就不碍眼了。”

        永怀尘笑道，连忙将这些情书通通抱走，掐了个离火诀焚烧殆尽，生怕晏不识一个不痛快真的跑去为难那小修士，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别的长老干不出，换成晏不识那还真不一定。

        “哼，你告诉宋歌，他要是再敢送这些不三不四的信来无垢峰，本座就去把萧守一的法器阁给砸了。”晏不识冷哼一声，威胁道，也不只是嫉妒永怀尘招人喜欢，还是在吃醋。

        “是是是。”永怀尘连声应下，语气间竟还带了几分哄劝的意味。

        晏不识没太在意永怀尘的语气，又突然想起自己有桩往事要进藏书阁查阅，问道：“对了，吴越还在武斗场吗？”

        “嗯，叶庄师兄至今仍在参悟，掌门要忙着周转门中事务不得不离开，吴长老便守在武斗场为他护法。”永怀尘应道。

        “还在参悟？”晏不识微讶，摩挲着下巴沉吟两秒道：“我去看看，你在无垢峰等我。”

        “好。”永怀尘点点头。

        ·

        太和峰武斗场中央，数道浓郁的灵力环绕在叶庄周围，吐纳着天地生机，草木颤动，似乎在隐隐与叶庄共鸣。

        “一会儿我随你去藏书阁，帮我找份秘卷。”晏不识足尖轻点，说话间人已落至吴越身旁，一袭红衣翻飞，天地黯然失色。

        “嗯。”吴越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点头道。

        “怎么样了？”晏不识又问。

        “看样子快了。”吴越淡淡道。

        晏不识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打量起这位许久未见的师兄。

        吴越已有两鬓白发，但面容依旧如二三十岁的男子那般俊朗成熟，一股子出尘的仙气，似乎人间的所有他都看不上眼。

        晏不识究竟多久未见过吴越，已经记不清了，似乎上辈子就没怎么见过，印象深处最清晰的模样，还是年少一起在太玄峰练剑的时光，吴越总是最认真专注的那一个。

        “你老了。”晏不识忽然开口。

        “嗯。”吴越没有看他，似乎也没有专注地看向叶庄，而是透过这茫茫天地，在看向另一个人。

        晏不识怔了一下，突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白英的事情告诉他。

        “这么多年了，还是放不下故人吗？”晏不识幽幽叹道。

        “嗯。”吴越依旧这么回答。

        沉默了良久，他突然又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世人都说，人妖殊途吗？”

        “为什么？”晏不识目光微闪，对吴越肯主动说话，感到很是惊奇。

        “因为人的寿命不过数十载，而妖却可以活上百年千年，人的爱对于妖而言，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短暂的一瞬烟火，但凡爱上人的妖，不是在寻找爱人转世的过程中承受被忘记的绝望，就是舍弃妖丹，与人一起死去。”

        “可你是修行之人，若修为足够，也能活上百年千年。”晏不识有些不解。

        “是啊，可惜她没有转世，要我用漫长的余生去忘记她。”吴越苦笑道，清冷的脸上难得有了表情。

        很久以后，吴越终于感受到了妖的悲哀，感受到了漫长的生命，竟是如此难捱。

        “你可真是”晏不识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扭头看向专注参悟的叶庄。

        他不愿再去看吴越那痴痴沉沦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白英是与吴越厮守的爱人，可这从头至尾都是一场单相思。

        可就连吴越都如此，封夕惕

        沉沦在数十年的执念里，究竟该有多煎熬。

        人本该自由行于天地之间，可一旦有了感情沉重的枷锁，便累得走不动了。

        幸好，永怀尘不是如此。

        晏不识也觉得，永怀尘永远不会是他的枷锁。

        “飒——”

        正在二人各怀心事时，武斗场中央的灵气忽然聚拢来，朝叶庄体内涌去，少年终于睁开双眼，灵眸一片澄净，宛若清泉。

        “师父，晏长老。”叶庄看清面前的二人，缓缓起身道。

        “如何？”吴越走上前，询问起徒弟这些日的参悟成果。

        “师父曾对弟子说大道无情，要弟子去寻找自己的道源”叶庄淡淡道，似亘古长河里悠悠传来的回声。

        “弟子想修有情道。”叶庄看向吴越，语气没有起伏，却十分笃定。

        这么多年来，叶庄所修一直是无情道，虽修行无碍，心境澄明，可他总觉得他的道源缺失了些什么。

        直至永怀尘的出现，让他心中的道源隐隐有了震颤的痕迹。

        他的道源缺情。

        亲情、友情、爱情，这一切叶庄自修行开始，就从未品味过。

        因为没有情，所以也没有恨，没有贪嗔痴妄，他原以为这才是大道，这才是修行。

        可若这人间百味都没有尝过，又何来超脱，何来得道？

        “情至深处，亦是无情。”叶庄淡淡开口，一字一句都牵动着周身灵力运转，似乎在自身道源的缺口处试探、碰撞

        “师父，请允弟子下山，去寻找自己的道。”叶庄说着，朝吴越躬身一拜，似要将这数年的陪伴与恩情，都拜尽。

        “哈哈哈哈哈——”，晏不识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看向沉默着的吴越道：“你这徒弟真是有趣，也不知他这木头脑袋，一生能否识得情字。”

        吴越不理会晏不识，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叶庄，双目深邃如潭，不知在酝酿些什么。

        “当真想清楚了？”他问。

        “想清楚了。”叶庄说。

        吴越眉头微皱，原以为这世间道法千万，自己所创的无情道法，已经冠绝于世。

        可这世上修士万千，最终竟都还是迈不过这个情字。

        “可能会很痛。”

        “弟子不惧。”

        “可能会坏你道心。”

        “弟子亦不惧。”

        “若有一日，割舍不下又当如何？”

        “再创大道。”

        叶庄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武斗场中，此言一出，连晏不识都微微怔住了。

        没想到吴越这个木头徒弟，竟对道有着如此炽热的追求。

        “气魄感人啊”晏不识在身后幽幽道，似乎是在提醒着吴越，不要因自己所受的情伤耽误了晚辈。

        吴越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去吧。”

        “谢师父。”

        叶庄离去那日，碧水十三峰除了吴越与晏不识无人相送，天朗气清，他怀中抱着五弦琴，背影孤寂，承载着他所有道法的琴，已经胜过延津泉的所有法器。

        执拗的少年，要去寻自己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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