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大燕国帝君一把捉住他手腕，大约是气狠了，雪白面皮涨得通红，忿忿地道：“你不嫁与我，你还要嫁给谁？”

        玉骨眼风儿斜飞，乜笑道：“……不是‘朕’？”

        帝君气结。“是我，也是朕。玉骨，朕要你随我入皇宫。朕要娶你！名正言顺地娶你为男后。”

        “男后？”玉骨响亮地嗤笑。“哈，很了不起吗？”

        他又不是没做过男后。

        千年前，他就做过了。

        于是他又嗤笑。“一个名头而已，不稀罕。”

        玉骨挣脱帝君的纠缠，施施然转身就要走。一身淡金色云锦纱衣在夜风中微微飘扬，在灯烛与月色中格外朦胧。

        灯下看美人，总是格外魅惑。

        年轻的大燕国帝君一时没能忍住，捏紧双拳，在被他扔下的巷子口涩声喊住他：“你……你既不稀罕作朕的男后，那你稀罕的是什么？”

        ……他稀罕的是什么呢？

        玉骨施施然回头，胭脂色发带下那张眉目绝色的脸看不出悲喜。他微微勾起唇，有意儿地逗弄仙人分灵、凡间俗世梦里的大燕国帝君。“啊，我想成仙呢。”

        “成仙？”大燕国年轻的帝君怔了怔，捏紧双拳，涩声道：“……朕不能明白。”

        “我也不能明白。”玉骨没心没肺地凉笑，眉目间依然窥不清悲喜。“可是你想啊，仙人视咱们众生如蝼蚁，高高在上，永远一副不可亲近的模样。你说，可不可恨？又……可不可慕？”

        大燕国帝君一个字儿都答不上来。

        玉骨原也不指望他答。

        那人一道仙灵下凡尘，拆作万千道，哦也许也不是万千，不过是变作了数十个凡人。常年出现在他身边的，就有四五个。这些个被拆开的仙灵投了凡胎后，并不能每个都记得住前尘，大多数时候，他和他们……就只是凡人。

        地地道道的凡人。

        他一个妖精，与这些凡人计较作甚？

        玉骨再次扭过头去，施施然地提灯继续行走在月色中的长夜，口中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回去吧！我这个月十五夜里招亲，你若想娶，记得来。”

        大燕国年轻的帝君居然没再纠缠。

        玉骨觉得诧异，又不那么诧异似的。——谁让他活了一千多年，见什么，都见怪不怪了。

        他提着一盏幽幽的灯火，在长街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既没再遇见那个疑似一千多年前樵夫转生的小道士，也没再遇见深宫内院的众多高强武士。

        自然，也没能再见着那人奇奇怪怪的千万道仙灵转世。

        他游荡在这人间世，就像只活鬼。

        ……鬼啊！

        其实在一千多年前，那人第一次躺在他身边咽气时，他也曾当真去过趟地府。在三生石边，他一只妖，安静地驻足良久。

        无数冤魂化作凄厉的血红长影。

        遍地都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血红色影子，似乎就是凡间说书人口中的彼岸花。但玉骨并不觉得这花儿美，只闻到扑鼻一股子血味。他立在众多怨鬼作的血红色长影子中茕茕孑立，众鬼打量他、评判他，也嘲笑他。

        -你来寻什么？

        -你为什么没死？

        那些怨鬼孤魂不甘心地问他。

        彼时，玉骨摸着自家胸腔内不安跳动的一颗心，挑眉嗤笑道：我不能死。我要寻一人的转世。

        三生石边没有归途。

        他是在地府幽冥，才恍然惊觉……原来他要寻的那人，居然是个仙。那个仙人不必喝下孟婆汤，也不归属于地府幽冥，每一次、每一世，他在地府都寻不着那人。

        是了。

        仙人口中所谓转世投胎，不过是哄他。

        玉骨忍不住提着灯勾唇凉薄地一笑。他活了一千多年，自诩为妖，却从来只在那人一念间或生或死，从来不得自由。

        既如此，倒不如此番就成全了那人念想。

        那人要他活着，那人要一切重新来过，那就……重新来过吧！

        只是这一次，他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任凭那人摆布。

        他须活得像个妖精。

        他也须，死得像个妖精。

        长街漫漫无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府邸。看起来是个别苑，石头瓦当旁蹲着两只张牙舞爪的麒麟，门前亮着一人多高的花烛，两个佩刀的亲兵正虎视眈眈瞪着他。

        -“什么人？”

        玉骨提着灯笑。“路过。”

        那俩佩刀亲兵显然不能信，虎视眈眈的，又问他：“此刻早已宵禁，你一人经过瑞王府，究竟有何意图？”

        ……原来是瑞王府。

        玉骨挑眉，漫不经心地呵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本月十五夜里，待蜡烛都点起来的那个时辰，上都玉楼画堂春内的头牌倌儿要招亲。价高者得，先进者得。这句话，烦请两位告诉王爷一声！”

        俩亲兵互相看了眼，有点不知所措。

        玉骨也不等他俩反应过来，施施然提着灯，转身就走。

        屋顶飞檐下，悄无声息地盘腿坐着一个双眼蒙着明黄色布条的人。那人喊住他：

        -“你要招亲？”

        玉骨头也不抬地嗤笑。“是啊，我要招亲。”

        那人呼吸声在夜风中格外粗重。“你……都通知了谁？”

        玉骨将手中那盏灯又往上举了举，眉目张扬，看起来笑得格外下贱。“啊，该通知的，我都通知了。”

        那人呼吸一窒。

        玉骨又提着灯笑。“我招亲，王爷你来不来？”

        瑞王爷愤愤地喷出口粗气，明黄色布条下俊秀的脸一瞬间铁青。“不知廉耻！”

        玉骨笑得愈发肆意，胭脂色的发带下容姿绝色。他肆意地笑着对那人道：“王爷说对了，我不过一个人人皆可耍得的倌儿，我要什么廉耻？”

        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这一千两百年来，他被眼前这个伪装成凡间帝王的仙人耍得团团转，从深宫男后到男宠到……倌儿，谁又虑及过他的辛酸隐忍？再者说了，既然这仙人不肯放过他，那他怎么收场？——凡事儿，总得有个收场。

        他须勾得这仙人入榖才是。

        玉骨自忖什么都想明白了，于是愈发笑得半点儿廉耻都无，提着灯漫不经心地道：“王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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