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胡楼

掌灯时分，上京的街，灯光次第亮起，一派灯火通明景象。

        这是上京的夜市，坐落于城西，在一片远山重叠的夜幕下，如同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街头巷尾摆放着各色小吃摊，吆喝声绵延不绝。勾栏瓦舍间，戏曲声情深意长。

        而穿过热闹的街市，便是西市中最高的一座楼，叫“胡楼”，是一座烟花楼。

        不同于寻常的烟花楼，这里非等闲人员可以进，而是专门供周国贵族与世家大族进行消遣的烟花楼。

        整座胡楼设计得十分雅致，共分为十二花阁，供奉着十二位“花神”，每一位花神都是自小选出的苗子，经过长久的训练和选拔，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卖艺不卖身，一曲可卖千金，一舞能动京城。

        胡楼的主人，是周国十二个家族中最富裕的一个家族——胡氏家族的族长，胡卿。

        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家主。

        胡家很有钱，单从这座胡楼便可知一二。进入胡楼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喝茶，便需百两纹银起。而正常情况下，寻常百姓一生都不足以挣到百两纹银。

        胡楼里十二花阁各拥异景，仿佛将时光定格于四季中最美的时节。慕天宁用两纹金包了冬雪阁，冬雪阁供的是“梅花神”雪娘。

        走进冬雪阁，入目便是一片如梦如幻的织金白纱帐，层层叠叠的纱帐如同冬日照着暖阳的雪山，阁中错落地摆放着用红珊瑚做成的梅花盆景。侍女奉茶，用清冽的雪水泡开花茶，以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盛上，再配上几枚雕刻精致的茶果子，沿着桌子上的假山石顺流而下，流水曲觞，别有一番意趣，这种意趣便是在洛都也极难见识到。

        果然是非大富大贵之人无福消费得起的胡楼啊。

        我捧起一盏花茶，细细品着。慕天宁手指轻叩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等着。

        雪娘抱琴缓缓而出。远山屏风后若隐若现一位白衣佳人的身影，她缓缓欠身问安，声音清灵悦耳，随后她安坐在琴后，纤指弄琴，袅袅琴音如泠泉之声，灌入耳中，让人心神一荡。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曲罢，屏风撤到一旁，才见美人面，白衣胜雪，肤如凝脂，顾盼生辉。

        “不知两位公子还想听什么曲子？”雪娘轻声问话。

        慕天宁开口：“听说胡大公子与你关系甚好，不知他平时爱听什么曲子？”

        雪娘一愣，却也照实答道：“大公子极爱《高山》曲。”

        “那便《高山》吧。”慕天宁端起茶杯道，“仁者乐山，大公子是心怀仁爱之人。”

        雪娘欠身：“多谢公子夸赞，奴家幼时罹难，无父无母，正乃大公子收留至此，大公子诚然是个好人。”

        话毕，琴声又缓缓弹起。不消一炷香的功夫，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伴着几声清朗的笑意，是个男子的声音：“天下文人多喜《流水》，爱《高山》者甚少。不知哪位兄台如此有缘。”

        说着，门被推开，一位三十多岁模样白衣翩然、面容稳重的公子出现在眼前。

        “胡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慕天宁一笑。

        来人一愣，眉头微皱，随即抬手屏退身边跟着的随从，带上门，却示意雪娘继续弹奏。琴声依旧，胡卿寻了把椅子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慕天宁，这才开口问道：“你还活着？”

        慕天宁丝毫不意外他会如此问话，开口道：“看来你们都已经收到长老会的通知了。”

        胡卿自顾自斟了杯茶：“是收到了，有些难以置信，世子不该死得那般窝囊才对。如今看到你活着，我倒不是特别意外。”

        “如今你们打算支持慕天兆了么？”慕天宁径直开口问他。胡卿并不急于回答，思索了片刻，端起茶杯放到山石之上，让它沿着水流缓缓而下。

        “世子难道不知，十二家族从来不会支持哪一位，他们支持的永远是势，水顺流而下是势，水到而渠成，我代表不了整个胡家。”

        这话说得仍然隐晦，意思也不难理解，说得漂亮点就是审时度势，顺应时势，说难听点，就是墙头草罢了，胡氏家族不理会谁当国主，慕天兆或慕天宁谁占据绝对优势，他们便支持谁。

        慕天宁笑笑：“那何为水到渠成？”他亦端起杯子放入流水之中，继续说道：“地势高，水自会从高处往低处流，站在高处的人，才是时势。”

        胡卿眸子亮了亮：“看来世子有信心站在高处？”

        慕天宁放下茶杯，对胡卿道：“忘了介绍，我身边这位，便是慕天兆口中带了十几万大军来赴秋猎、被我暗杀的陈朝小皇帝——宇文安。”

        胡卿手一抖，杯子差点落地。

        他待要跪倒，我赶紧拽住他，道：“嘘，低调。”

        他又爬回桌子旁，咳了咳，故作平静：“世子想要胡家的支持？但世子应该知道，世家经商，绝不做赔本的买卖。世子应该不想让所有的世家族长知道你还活着，因为人多口杂，多一个人知道，你便多一份变数。所以，你目前是只想要胡家在长老会上跟其他十一家据理力争支持你，还是要逐个劝服令十一家全部支持你？”

        慕天宁放下杯子：“大公子能问出这话，定然是个聪明人，在下既寻到了胡楼，便就是下定决心同胡家联手，告诉大公子，本人自有慕天兆没有的优势，陈朝拥兵十几万驻守边关，白川还有四万军要替陛下讨公道，但陛下并非我所杀，我冒着生死带着陛下逃出来，且有人证能够证明真正要杀陛下的人是慕天兆和老国主，你说陈朝会支持谁当新国主？”

        他笑了笑，继续道：“大公子放心，世家的规矩本世子最清楚，所以才来找大公子商议，本世子有信心能赢得此次，但需要胡家再助一把力，确保万无一失。这对胡家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他日功成，胡家便是首功。”慕天宁道。

        胡卿想了想：“你想要胡家怎么支持你？单长老会上支持你？”

        “当然不止如此。”慕天宁道，“城外我有一批人，想在长老会之前进入上京，但城防营的人都是慕天兆的人，三日后日便是长老会，我来不及将全部的人在短时间内全部弄进来。”

        “胡家每日进出城中的货物人马最多，定然有办法。”慕天宁将难题甩给胡卿。我这才明白他来寻胡卿的真正目的。的确，照目前的形式来看，单靠我们自己，城外那批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部进城。今日一天，不过才换进来二十来个人，还是劫了别人的身份牌。若想要上千人劫了身份牌进城，动静太大，势必会打草惊蛇。

        胡卿略一思索，点头道：“这个不难，正好原本明天胡家就有几路商队要押着货物进城，我连夜安排一下便是。却不知世子能给胡家什么承诺，让在下能说服整个胡家支持你？”

        慕天宁缓缓开口：“力所能及、不伤天害理、不祸及百姓之事，本世子可应胡家一个要求。你们可以商量了之后再跟我提，陛下可以作证。”

        我点头，胡卿这才眼中含笑，举杯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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