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故人

大明，洪庆宫。

        从行云草舍回来，子衿便坐在案前抚琴，午膳、晚膳都没用。

        近身侍奉的侍婢阿金端了一盏甜羹来道：“太孙妃，您抚了半日的琴，一定饿了吧。”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只是无人能解其中意，子衿停了手，看向阿金道：“你似乎…不是洪庆宫的旧人吧。”

        阿金一怔，垂首道：“回太孙妃，奴婢原在清宁宫侍奉，自殿下大婚后才被拨来洪庆宫。”

        子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阿金还欲相劝，子衿却又拨弄起琴弦来。

        阿金无法，只得端起甜羹退了出去。

        刚迈出外殿，迎面便碰上了皇太孙殿下。阿金连忙行礼，傅恒看她端着一碗羹，便问道：“太孙妃刚用晚膳？”

        阿金却摇头道：“尚食局的殷司膳奉了午膳和晚膳来，太孙妃一口都没动。刚才奴婢端了粥进去，太孙妃看都没看一眼。”

        傅恒垂眸不语，陈芜对阿金使了个眼色，阿金会意，便起身退下了。

        傅恒站在殿外，听见里面传来琴声，他驻足听了片刻，曲调一气流转，指无滞机，后段前四句两叠缠绵，往复不尽。

        傅恒露出怆然的笑意，陈芜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出琴音悲切清杀，因而开口道：“太孙妃是思念家人了吗？”

        傅恒心中苦涩，他道：“此曲名为…忆故人。”

        陈芜还想说什么，傅恒却已经转身离开，陈芜连忙跟上问道：“殿下，这安寝的时候您要去哪啊。”

        “回行云草舍。”

        行云草舍。

        陈芜和袁琦面面相觑，皇太孙殿下刚过洪庆宫而不入，这吴才人的消息倒灵通，前后脚便追到草舍来了。

        吴妙贤不由分说地便赖在殿中，娇娇痴痴地嗔怪道：“殿下自从病了，便再也没来看过嫔妾，是不是把妙贤忘了。”

        傅恒这才知道她是原先侍奉皇太孙的人，傅恒坐在案前咳了几声，盯着奏疏目不斜视，一眼也没看她。

        吴妙贤不肯罢休，起身走到书案前，将他手中的奏疏一把拿开，揽住他的脖颈道：“殿下，妙贤好容易见您一面，您忍心不理人家吗？”

        傅恒像被油煎似得起身避开，妙贤圆润的杏眼不解地看着他，傅恒连忙正色道：“回去吧，我还有政务要忙。”

        吴妙贤却道：“这个时辰陛下都安寝了，难道殿下比陛下还忙？我看殿下现在只记得太孙妃，早把妙贤抛在脑后了。”

        此言一出，傅恒浑身一凛，一阵苦涩从心头漫出，他看着吴妙贤，开口道：“你会抚琴吗？”

        吴妙贤眼前一亮，笑道：“殿下忘了，妙贤的琴还是殿下教的呢。”

        她便走至琴边坐下，问道：“殿下想听什么？”

        洪庆宫。

        已过了子时，皇太孙还没回来。子衿坐在案前，不知是何滋味。

        阿金进去侍奉，子衿却道：“去行云草舍。”

        阿金连忙取了斗篷来给太孙妃披上，二人一道往行云草舍去了。

        还未至殿前，便已听见殿中传来抚琴之声。子衿停了几句，便向阿金问道：“殿下来过洪庆宫？”

        阿金连忙道：“殿下过了晚膳时分来了一趟，奴婢端着粥便退下了，奴婢不知…”

        陈芜眼尖，看见了太孙妃立在不远处，开口便道：“太孙妃来了。”

        一面便推开了殿门，袁琦立在殿中，连忙向傅恒道：“殿下，太孙妃来了。”

        傅恒闻言猛然抬首，却又垂了眸，坐在案前没有起身。

        子衿已进入殿中，看见吴才人便是一怔。吴妙贤起身道：“嫔妾给太孙妃请安。”

        子衿对她点点头，吴妙贤看着皇太孙殿下没有说话，便对太孙妃笑道：“夜深了，殿下与太孙妃也该休息，嫔妾告退。”

        一面便转身出了草舍，袁琦看着刚才还粘着殿下，现在却跑得飞快的吴才人，十分不解。

        阿金觉得气氛凝滞，便也退了出去，袁琦乖觉，也跟着退下，一时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一坐一立。

        子衿走至琴前坐下，随手拨弄了几下，破碎的琴音流泄而出，她开口道：“殿下去过洪庆宫，为何过门不入？”

        傅恒抬首看向她，答道：“不想打扰太孙妃思念故人。”

        琴音戛然而止，子衿看向他，琉璃眼眸中晦暗不明，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那么陌生。

        子衿道：“殿下说什么？”

        傅恒却一哂：“太孙妃何必装作不知，那本女真译本不就是对我的试探吗？”

        子衿道：“嫔妾不明白。”

        傅恒却自嘲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江山非旧主，云雨是前身。”

        子衿心头狂跳，她盯着面前的皇太孙，一瞬也不敢眨眼。

        傅恒又道：“你这么聪明，我知道早晚瞒不住你。”

        他一面起身走向她，一面道：“你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和皇太孙一模一样的容貌、声音，但却并不是他。”

        子衿呼吸一滞，一阵寒意从脊背向全身蔓延开来，他高大颀长的身躯映在烛火里，在地上投下漆黑的暗影。

        那黑影仿佛生出了触角，渐渐向她逼近，在触碰到她裙角的那一刻，子衿猛然起身，手指划过琴弦，发出尖锐古怪的残音。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你到底是谁？”

        终于等到这一刻，架在头顶的刀斧落下，傅恒有一种解脱的快意：

        “我的名字叫，富察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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