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烟火

走过沟底的漠漠水田，又爬上了半腰行过千百遍的黄泥小路。

        油菜刚开始起苔，豌豆尖也正是最肥嫩的时候，掐尖上桌刚刚好。偶尔几枝白的紫色豌豆花，引来两只粉碟翩翩起舞。

        周惠然跳下一片胡豆地，来来回回搜索，很快就找到一只胡豆耳朵。轻轻扯下，冲霍小南显摆：“看，耳朵。”

        霍小南站在胡豆田边，在灿烂的春日里微眯了双眼，笑容果然好看：“你还小啊。”

        周惠然穿过胡豆田，在路边密密的野草上抹去鞋上的泥巴，扭头看人：“小啊，至少比你小一点。小哥哥要不要送朵花？”

        春天的田野怎么会少花！

        霍小南只是低头就在路边摘下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小小的白色花蕊外围绕着小且单薄的金色五瓣，清秀而惹眼。他冲她招手：“来来来，花儿，给我家姑娘戴头上。”

        周惠然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太不起眼了，你家姑娘不喜欢。”

        “那我掐朵油菜花？”

        “那好啊，往耳边一别，路上一站，村花，妥妥的，好有田园气息。”

        “有道理。”霍小南完全没听出某人说的是反话似的。

        小路蜿蜒向上，小丘高处的三岔路两边就是大片大片的油菜地。现在虽不是开花的季节，但总有几株没有去杂的种子，茎秆细长，早早地开了花，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经验丰富的老农却知道，这些花儿结籽很差，质量也不好，所以常常会直接拔掉。

        霍小南小跑几步，很快走进了坡背面的一片油菜地，身影也渐渐隐去。

        “傻。”周惠然悠悠地走上坡顶寻人。

        霍小南真的折了一枝油菜花，金黄的一大簇。他站在小路的下方，扬着手里的花：“摘到了。别上吧。”

        周惠然微不可见地退了一步：“你当真的？”

        霍小南跳上小路：“当然。”

        周惠然转身就跑。

        无奈霍小南腿长几步就逮到了人，他从背后有些霸道地把那朵花卡在周惠然的右耳上哈哈大笑：“村花，妥妥的。”

        抬手就要把花扯掉，霍小南又箍着手臂不让，索性垂手不再抵抗，只是转身直愣愣盯着人，眼神特别凶：“看看看，看个够。笑笑笑，傻得很。”

        霍小南一点儿也不客气，笑得很放肆。

        周惠然只想把他踢下坡去。

        好一会，霍小南不再笑而是悠悠地问：“周惠然，我不想等了怎么办？”

        “什么？”

        “昨天我说等等看，但是现在我不想等了。”

        周惠然反应过来：“不想等就不等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我想等久了，她就真的溜走了。”

        自己又何尝不是。

        周惠然取下耳边的花，把朵朵金黄捻下来扔在霍小南身上：“那也好。”

        “别呀，村花，妥妥的。”循声望去，小燕子牵着个陌生男子站在三岔口的那边正向他们微笑。

        周惠然小跑到他们面前：“好久不见。你好吧？”

        小燕子抿着笑：“我很好。周惠然，你也好好的吧？”

        “我也很好。”周惠然冲她身边的男子抬抬下巴，“介绍一下呗。”

        “陈珲。”小燕子说着转向陈珲：“这是周惠然，后面那个是霍小南。”

        周惠然想说“你好你好，幸会幸会，珲是哪个hui……”结果她出口的是：“你好你好，幸会幸会，好久成婚？”

        陈珲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去看小燕子。

        小燕子腾地涨红了脸：“长辈们商量过，日子订在下月初二。”

        周惠然拍着手，很高兴，“恭喜恭喜，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哎呀，不不不，早生双胞胎，哦，龙凤胎，儿女双全……”

        小燕子剜了人两眼，拉着陈珲就走。

        周惠然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回头看向霍小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小燕子这速度可以，这郎君也可以。”

        “你知道？”

        “当然啊，若是她对陈珲不满意会笑得这么好看？”

        “哦。”霍小南若有所思地点头。

        周惠然随手扯了片胡豆叶，放到唇边吹出声响，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如果哪个人能让我一直笑着，我也保证对他百依百顺温柔以待。”

        “呵呵，”霍小南在明媚的阳光下眯缝着眼，“你笑了，但你从来没对我百依百顺温柔以待过。”

        霍小南这人真是的，不知道阅读理解要结合上下文？上了半年大学把基本的语文知识都还给老冯了吧，白瞎了老冯当年那么多的溢美之词。

        “我说的那个人是特指，特指。所以请这个叫做霍小南的家伙不要对号入座。”

        霍小南：“厚此薄彼。”

        周惠然：“驰名双标。”

        走了许久，蜿蜒的小路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院外的公路上，路边的农家已袅起了浓浓炊烟。

        两人去烟花摊选了十来支冲天炮和两捆仙女棒，等到付过钱才想起这些东西要天黑后放来才好看，于是又转身买了几只窜天猴，老板还很贴心地送了两人一根点燃的香做火捻子。

        周惠然抽出一只在火捻子上点燃了，窜天猴一声长啸直冲天际，最后传来响亮的爆裂声。她又抽出一支拿到霍小南面前，“响声不错，你也试试？”

        霍小南接过冲天炮照例在火捻子上点了，又是一声长啸……

        “还不错。”

        走到院口，窜天猴也放完了，霍小南把怀里的烟花悉数放在周家的院墙边：“晚上见。”

        “好。”

        八点，1998春节联欢晚会在热热闹闹的开场歌舞里拉开序幕，赵忠祥、倪萍等一众主持人准时出现杨寒收拾厨房，周中国坐在木质沙发上用瓦钵舂初一做元宝用的炒芝麻和花生碎。

        周惠然走过去：“爸，我来吧。”

        “算了，你那急性子，往往都磨不细，吃得我满口钻，口感太差。”

        “哪有！”

        “你又不吃，当然不觉得。”说完这人却又立即对着厨房喊：“小寒，记得切腊肉，丫头还是吃肉馅的。”

        “就你惯着她！我才不准备呢。”杨寒回。

        看来得出动糖衣炮弹了！

        然而，周惠然一摸进厨房就看见了白瓷碗里炒好的肉陷，肉陷里面加了咸菜粒和香葱，光是想着就要流口水。果断在老妈脸上亲了一口：“您确实不惯着我。”

        杨寒抹了一把脸：“走走走，有口水。”

        周惠然抱着厨房门不放：“压岁钱给了就走。”

        “少不了你的。”杨寒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扔到闺女摊开的手心里。

        周惠然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谢谢妈。这次没口水。”

        拿了老妈的红包当然只是开始，所以周惠然又向她爸摊开了手：“给钱！”

        “怎么也得先说点吉祥话吧。”周中国往后一仰，不为所动。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若不拿来，哭给爹看。”

        “丫头，你这是威胁你爹。”周中国作势打人。

        周惠然夸张地叫道：“停停停，我妈说家和万事兴，大年三十不打人。”

        周中国拿起茶几上的红包：“你妈说得对。”

        凭着对人民币厚薄的敏感，周惠然心道：老周今年真大方。

        当任贤齐唱完一曲《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时，霍小南和李飞也到了院口：“周惠然，出来。”

        李飞又抱来了好几捆仙女棒，加上下午两人已买好的，在院墙下存了好大一堆。

        周惠然拍着手：“知我者，李飞也。冲天炮我不敢放，仙女棒却可以拿着玩，看它在手里燃烧，多好看呀。”

        “知你者，霍小南。我本想买孔明灯的。”李飞率先拿火捻子点燃了一支冲天炮，不同颜色的焰火呼啸着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炸开，慢慢消散。

        周惠然点仙女棒，一手一支，一手几支，跳着玩，跑着玩……直到院子里全是烟火燃尽的硝烟气。

        放烟火，居然不知尽兴为何物。

        院墙已边空空如也，周惠然很不置信：“居然没啦？”

        李飞舞动着手里的半截烟火：“没啦，最后两支刚刚被霍小南拿走。”

        果然，一回头就看见霍小南点燃了最后的两支，一张脸在烟火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周惠然欢喜地向霍小南跑过去，但霍小南仗着个子高举起烟花不肯给。

        不给就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有。突然跳起，一手勾着脖子往下拽，另一只手抢烟花。

        霍小南猝不及防被拉了一个踉跄，身子一偏……周惠然的唇从他的脸颊低空掠过，鼻息里还有些许油菜花的味道。

        霍小南木然地把烟花递给了她。

        周惠然开心地在空中画了个圆。

        李飞啧啧两声：“画不够圆啊。”

        “我画的是心，当然不圆了。”周惠然说完还真的在空中画了一个心。

        李飞看着那颗明亮的心，戏谑道：“表白啊？”

        周惠然咯咯笑：“是啊。”

        李飞默了一秒，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空中画了个心，开始唱：“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你想不想找个人来陪……”

        周惠然走过去踢李飞的脚。

        她不觉得孤单，她有人陪，她很快乐。至于睡眼狐狸，说是不稀罕，却也会想起，不知霍小南是否也和她一样会突然想到那个让人心动的姑娘。挥舞着烟花绕了霍小南一圈：“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你想和她一起做什么？”

        霍小南的眼隐在黑夜里，声音似有波澜:“想起她。和她一起放烟花。”

        “哈哈哈，等烟花散尽，你拥着她，告诉她你的喜欢？”

        “嗯。”

        “那你努努力，说不定明年今日就实现了呢！”

        李飞也挥舞着烟花绕了霍小南一圈：“现在也可以。”

        “现在？”

        “你不就是想拥着她，告诉她你的喜欢嘛，这简单啊。”李飞极认真地看向霍小南一眼：“哦，我是说我可以假装是那个姑娘，让你提前感受感受。”

        可真有李飞的！

        周惠然乐坏了，调皮学舌：“我也可以假装是那个姑娘，让你提前感受感受。”

        霍小南愣了好一会，直到周惠然手里的烟花燃尽。他从黑暗里走过去，把她虚虚地抱在怀里，哑声说：“好。拜托你假装一下。”

        不知是谁家又点燃了冲天炮，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接连在空中绽放……那是最普通的烟火，却是赋予了1998农历年最后一晚最绚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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